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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龙颜大悦赐三珠

    自宋琅有记忆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御书房,正如他先前所言,他只是区区一珠亲王,位卑权轻,莫说御书房了,就连含元殿,都是他绝对进不去的地方。

    然而,今时今日,踏足此地,他却已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宋琅,哪怕得天子召见,也并无多少受宠若惊之感。

    屋内,大总管白朝恩躬身候在一旁,纹丝不动。

    他的厉害,就在于天子在时,哪怕他就站在屋内最显眼的位置,其他人也会下意识忽略他的存在,而当天子不在时,你就算想忽略掉他的存在,也不可能。

    至于天子宋泽雨,则一直在伏案批阅奏章,因为太过专心的缘故,直到屋外的光线略微暗了一些,他才停下笔,抬起头,看向了那个站在门口的四儿子。

    恍惚间,宋泽雨眼中看见的,不再是宋琅,而是一个已经阔别了整整二十年的故人。

    宋琅不知其中玄机,却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赶紧上前拜倒。

    “儿臣叩见父皇,愿父皇,万福金安!”

    记忆中的人影支离破碎,渐渐消失,宋泽雨遽然惊醒,还有些茫然,待得终于回过神后,又缓缓低下头去,重新恢复了先前专心致志处理国事的模样,就连语气也是不咸不淡的,透着一股子疏离感。

    “起来吧。”

    宋琅缓缓起身,依旧不忘谢恩。

    “谢父皇!”

    宋泽雨有意无意地道:“这次去梁州,你闹出的动静不小啊。”

    不等宋泽雨发难,宋琅便立马接口道:“是呀!差一点,儿臣,儿臣就再也见不着父皇了。”

    话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

    宋泽雨手上的笔一停,三息过后,彻底放了下来,这一次,他终于肯抬起头,看向下方,而宋琅则坦然地与之对视,只是脸上的表情甚为可怜,就像被人一脚踩了尾巴,却又不敢发作的猫。

    得益于宋琅前二十年来有目共睹的糟糕表现,除了宋良这样心细如发,而且生性多疑之人,几乎再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一只城府极深,故意隐藏自己的老狐狸,因为没有人会甘愿藏二十年,却什么也不做。

    宋泽雨幽幽地道:“一些人为了快速结案,操之过急,险些害死了朕的儿子,所幸祖宗保佑,琅儿平安归来,朕,就不追究了。”

    一句话,算是给这次的事定了性。

    宋琅听了这话,眼眶一红,竟突然抬起袖子,来回抹泪。

    宋泽雨见状,轻哼一声,很是不满。

    “哭什么?朕当年,为洛阳王所埋伏,五百骑过去,最后只有十三人一起回来,倒也没像你这般。”

    很显然,他与张清正不同,像他这样军伍出身,南征北战十余年,亲手打下自己所有之江山的雄主英豪,并不喜欢宋琅这种哭哭啼啼的软弱表现。

    然而,宋琅却是一脸委屈地道:“儿,儿臣只是觉得,那些大人们,都是国之栋梁,于国有用,却不幸身死,儿臣无甚才干,于国于民,都毫无作用,却偏生活了下来,这,这实在是,太,太不公平......”

    宋泽雨闻言,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张师曾给朕说过,你性子温和,心中有百姓,也有国家,更难能可贵的,是秉公持正,甘于奉献,不争不抢,虽多年未曾接触政务,才学无法施展,但只要循序渐进,将为必为国家栋梁。所以朕这次,就是想给你一个学习处理政务的机会。朕的孩子,都是当世人杰,你也不例外,切莫妄自菲薄,徒增烦恼。”

    “道德经上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他们不幸遇难,是他们行事太过激进所致,而你既然活了下来,自当从中学习到一些经验和教训,将来就能比他们做得更好!你呈上来的那些卷宗,朕都看了,可以说,这次若无你在,这案子绝不会结束得这么快,也绝不会查得这么清楚!”

    可不是,宋泽雨又不傻,相反,能当面骗过他的,除了宋琅这种整整铺垫了二十年的异类奇葩外,也就是那些他身为人父,天生会信任的孩子们了,可只要他愿意,想要知道什么事,都是轻而易举的。

    这梁州案,本质上就是梁州官员祸害当地百姓,可因为牵扯到了党争,他才不得不慎重处理,毕竟他既是一位父亲,也是一个皇帝,两碗水必须端平,许多事,在于“维稳”二字,真相反倒不那么重要,如今宋琅将所有事都已经查清楚了,但又让案子只局限于梁州官场,而不牵涉到宋欢,可谓将力度把握得刚刚好,他如何能不满意呢?

    宋琅一拱手,请求道:“父皇明鉴,都是大人们的功劳,儿臣不敢贪功,只希望父皇,能为那八位不幸身死的大人们立碑树传,使得受其恩惠的梁州百姓们,千万不要忘了他们才好。”

    宋泽雨听罢,微微颔首,显然十分满意。

    “准了。”

    说罢,他突然又道:“除了这个呢,还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一并提了,朕都会应允。”

    不料,宋琅却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八位大人与儿臣一路朝夕相处,早已引为知己好友,他们的死,既是为梁州数十万百姓平冤屈,也是为了让儿臣能够完成父皇交托的差事。现如今,他们尸骨未寒,儿臣一个侥幸苟活于世之人,又岂能贪图享乐呢?如若父皇一定要赏赐给儿臣些什么,那就请父皇将一应钱财外物都赐给他们的家人,另封赏其他有功之臣即可,儿臣能活下来,再见到父皇,就已经很知足了,不敢妄求其他。”

    宋泽雨越听,越是高兴,不禁连连夸赞。

    “好,好孩子,那就都依你的想法来办。来呀,朝恩,传朕旨意,那八位在梁州不幸遇难的官员,除了原本应有的抚恤金外,另额外增加一千匹丝绸与千两白银,再从朕的私库里取钱,以琅儿的名义,为八位官员树碑立传,让梁州百姓,永远都记得他们的功绩!也让我嘉国的大臣们都看看,这官,究竟该如何做!”

    白朝恩赶紧答应道:“是。”

    宋琅突然又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启奏。”

    宋泽雨此刻已完全转变了态度,竟和颜悦色地道:“说吧。”

    宋琅直截了当地道:“儿臣以为,张先生那两位门生弟子,都有治国安邦之才,万望父皇重用之!”

    宋泽雨轻轻点头,语气却有些惋惜。

    “子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张师就是太过爱惜名声,就连自己的得意门生,也绝不肯给予半分帮助,以至明珠蒙尘,岁月蹉跎,在这一点上,他就不如你。”

    宋琅一脸紧张之色,连连摆手。

    “不,不是这样的,张先生并非如此,张先生他只是......”

    宋泽雨故意将脸一板,打断他道:“你与张师倒是亲密得很,都敢为他反驳为父了。”

    宋琅慌忙跪下,解释道:“儿臣不敢,只是张先生一生清廉,从未结党营私,作为其弟子,自当以其为标准,‘见贤思齐’,本就不该苛求先生的帮助。何况我嘉国,政治清明,有才学者,自然可以力争上游,为国效力。张先生常常告诫儿臣,说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作为其弟子,自当以此为训,所以,儿臣以为,张先生不但没有错,反倒该是我嘉国官场的榜样才对!”

    宋泽雨细细琢磨着这两句话,好半晌,方才长叹一声。

    “原来,是为父误会张师了。好一个‘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好!好!好!”

    一连道了三声“好”,宋泽雨方才道:“你这孩子说起话来,倒教为父惭愧了,什么‘政治清明,有才学者,自然可以力争上游,为国效力’。那钟子期,为父还记得,当年含元殿中,他从邢狱切入,大谈治国之道,为父钦点他为当年榜眼,未曾想,一晃都快二十年了,他竟只是个万年县的小主簿,这是为父的疏忽,也是整个国家的损失,既然你今天提到了,那为父便封其为刑部员外郎,希望他此后能施展一身本事,为我嘉国,掌律卫刑!”

    那八个人为什么得死?

    他们不死,后来者,如何居上呢?

    宋琅赶紧道:“多谢父皇!”

    宋泽雨摆摆手,道:“你为国家发掘人才,你不用谢为父,该是为父来谢你才是。你在张师那曾说过,‘位卑不敢忘忧国’,看来你是真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另外,那钟子期也该谢你,若没有你,他恐怕一辈子都难有出头之日。”

    宋琅脸上的笑容真诚。

    “儿臣是父皇的儿子,父皇是嘉国的天子,所以儿臣理当为父皇分忧,为国家做一点事。儿臣也知道,自己不如其他兄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儿臣觉得,哪怕只有一小点,也是儿臣力所能及的贡献了。”

    宋泽雨听罢,心中大慰,不禁暗叹。

    若每个孩子都跟他一样想,那该有多好?

    旋即,他便道:“其实,早在你回来之前,为父就已经决定了,这次你有大功,为父提你为三珠亲王,万望你再接再厉,为国家,为百姓做些实事,切莫骄傲自满,让为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