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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场夜宴群英至(上)

    文会,即文人雅士们谈天说地,饮酒赋诗,切磋学问的聚会,多以各种节日为主题,譬如七夕,重阳,中秋等等,似曲水流觞这等千古流传的雅事,也都是来源于此。

    曾有诗赞曰,“兰亭丝竹。高会群贤,其人如玉。曲水流觞,灯前细雨,檐花蔌蔌”,形容的便是这文会盛景。

    因文会本身的特殊性,不同于其他聚会多以淫乐为主,故而就连最苛刻的御史也不好多说,顶多一句“不务正业,醉心玩乐”而已,算不得严重。

    这也是宋承乾为什么偏要以文会为由邀约外人,用他私下的话来说,孤在朝中就是一根肉骨头,那些清流御史们就是一群饥肠辘辘的疯狗,但凡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就会冲上来在孤的身上撕咬,借此讨好上峰,搏个清名。

    有圣明通达,广开言路的天子在上,又有各路言官以身作则,故而嘉国朝臣皆以敢于忠言直谏而自傲,乃至于发展成了一种风气,越是说得上峰面红耳赤,越显得自己是那忠君爱国的骨鲠之臣,语不惊人死不休,小题大做最擅长。

    所谓小人爱财,君子爱名,落到实处,区别并不大,身为嘉国储君的宋承乾,自然就成了这帮清流们的眼中钉,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一言一行都有人在绞尽脑汁寻找着他的过错。

    骂一句飞黄腾达,骂十句青史留名。

    既可笑,也可怜,更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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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天际渐层的昏黄看得人不饮自醉,劳作了一天的百姓已经回到家中,准备收拾歇息,而东宫门外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此番盛景,与门可罗雀的陈亲王府截然不同。

    今天假借“春日”之名的文会乃是由太子爷亲自召开,堂堂楚王出面主持,故而来的都是太子党在朝中的骨干,除此之外,就是些崇文馆的学子。

    这崇文馆虽然名义上是为朝廷举士,但出身崇文馆的,自然都算是太子党的成员,这一层身份是他们今后想洗都难洗掉的,当然,大多数人巴不得有此头衔,毕竟太子党这座供奉真菩萨的大庙,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进去上香的。

    不过,诸如宋承乾的亲舅舅,当朝尚书右仆射,兼领吏部的郑国公,以及一些真正的肱股老臣都不会参加,一是主动避嫌,二是不屑为之,这种小打小闹,只是东宫笼络人心的小手段而已,并不会被大人物们入眼。

    也正因为如此,当张清正主动来此时,虽不至于说是屈尊降贵,但也足够让人意外了。

    这位张老爷子乃是当朝的礼部尚书,同时兼任太子太师,国子监祭酒等职,虽然都是些实权不大的清水衙门,但胜在一个“清贵”,况且再不大那也是相对而言,落在今天这文会中,那就是顶着天了。

    老人本为前朝大儒,新朝建立之后,为高祖所厚待,这种厚待甚至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乃至于更为优渥,二十多年宦海浮沉,老人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影响力极大,难能可贵的是老人这一生清廉,一直恪守读书人的本分,从未假借权利之便,为自己谋过半分私利,更是以敢于忠言直谏而著称,甚为陛下器重,故而早早被任命为太子师,出入东宫,教导太子是本分,倒是无需避嫌。

    这样一帮人,可谓是: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进退皆贵人,出入少寒门。

    来自陈王府的马车夹杂在这一片马车中间,并不起眼,乃至于宋琅本人下了车,也同样没有惊起太多人的注意。

    长安居,大不易,趋炎附势乃是本能,而不在错误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更是绝大多数人终身恪守的人生信条。

    陈王宋琅的不受宠,乃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一件事,其他皇子,如太子宋承乾,楚王宋泰,齐王宋齐光,晋王宋玄彬,皆有在朝堂上议政之权,但宋琅没有,这二十年来,他似乎被上上下下所有人或刻意,或无意地遗忘了,除他以外,哪怕是年纪最小,爵位最低的魏王宋和,其食邑也在六百户,吃穿不愁,更有专人打理名下产业,反观宋琅,竟落得每个月要去宗正寺领例钱的地步,所以没人愿意来沾这颗霉星的光实属正常。

    当官呢,就像钓鱼,坐在岸边,谨言慎行,除开本职工作以外,一点多余的事都不要做,一点多余的声音也不要出,一旦有机会,就得使出全身的力气抓住,一旦随便开口,指不定开罪了谁,那这辈子仕途就算断干净了。

    宋琅双手负后,注视着眼前这富丽堂皇,气派无比的东宫,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可直言的野心。

    如今的他,既不再是原先那个懦弱无能,毫无进取之心的陈王,也不再是那个出身孤儿院,一生乐善好施,热衷慈善的老好人,有些可能不存在,也可能一直都潜藏在心底的东西,打从他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经觉醒了。

    那是一种可以催促人不断地向上攀爬,同时让人的心变得愈加冰冷,坚硬,只是浅浅看上一眼,就让人望而生畏的东西。

    车祸,截肢,暗害,自尽,命运的无情洗礼往往也伴随着不易察觉的机遇,而如何将这份让人窒息的痛苦转化为能够帮助自己攀爬的阶梯,这就得依靠一颗足以驾驱所有的强者之心了。

    宋琅深吸一口气,带上停好马车的老管家正欲往里走,忽然间却有一个仆人打扮的年轻人双手拢袖,踩着小碎步迎了上来,在宋琅面前站定之后,躬下身,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小人程杰,拜见陈王殿下。”

    宋琅一手虚抬。

    “免礼。”

    那姓程名杰的内侍直起身。

    “谢陈王殿下。主子早已命小人在这里候着您呢,请殿下随小人来吧。”

    宋琅见状,微微颔首。

    不愧是东宫,连门口迎宾的仆人也是礼数周全,而且分别接待不同的客人,可谓是滴水不漏,反观自己的陈王府,简直寒酸得可怜,有朝一日就算真有贵客登门,只怕自己都要先不好意思。

    宋琅与梅若水跟着程杰往里走,一路上的人见着了,多是直接扭过身装作没看见,偶尔倒也有行礼的,但也都是草草了事,无非是怕落人口实,方才应付一二罢了。

    宋琅见了,倒也不甚在意。

    这种人他见的多了,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己这落魄王爷在他们眼中,只怕还不如个大腹便便的富家翁更值得结交,这却是怪不得人。

    抬脚跨步,入得宫中,更觉这内外别是一番天地。

    想那崇文馆到底是为朝廷举士,是读书人所居,是斯文地,故而建筑风格还是以高雅清贵为主,并不刻意追求什么富丽堂皇,但这东宫不同,太子为国之储君,太子所居的东宫也代表了朝廷的脸面,再加上宋承乾本来就好大喜功,这东宫可谓是繁华之至,可没少被御史们参本。

    东宫规模之宏大,远胜寻常的亲王府邸,庄严大气,尽显太子尊崇,就算是宋琅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绝对称得上是世间一等一的豪宅。

    整齐而不呆板,华美而不纤巧,舒展而不张扬,古朴却富有朝气,绝对是名家之作。

    碧瓦朱檐,雕梁画栋,每个细节都做到了尽善尽美,于无声之处时刻提醒着来此的客人,此地的主人到底拥有何等显贵的身份,初来之人,只怕会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在宋琅这样的现代人眼里,也只是品赏而已,并无太多的震撼感。

    老管家梅若水稍稍抬头,也注意到了宋琅的眼神,见那并不是刻意掩饰的淡然,而是实实在在的淡定,老人不禁感叹,王爷终于是长大了,不但能够反过来庇护他们这些下人,而且能够做到处变不惊,这更是难得,自己总算没有辜负娘娘所托。

    二人各怀心思,被那程杰引至一处房前,眼看程杰正要推门,宋琅突然问道:“一场文会,来往之人当有数十之多,难道就在这小房间里?”

    程杰定在原地,随后笑了起来,宋琅见他忽然发笑,有些不解,程杰解释道:“陈王殿下有所不知,文会还需要一些时间才会开始,如今大殿正在布置,而除开大殿外,就算是咱们这也没那么大地方可以容纳所有人,所以提前来的客人就只能分别安置。您是亲王,自然不能与那些士子朝臣们待在一起,还请殿下见谅。”

    “原来如此。”

    宋琅心中的疑窦顿消。

    二人跟着程杰进了屋,方才发现此处竟是一座小书房的模样,四周的书架上都摆满了藏书,这在刊印技术并不发达,多是靠人手工抄写的嘉国,光这一屋子的书,便是无价之宝了。

    程杰站在门口,躬身拜别。

    “您在此稍候,小人去为您取些茶水来。”

    说着,便退了出去,同时转身合上了门,独留宋琅与老管家二人在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