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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场夜宴群英至(下)

    大殿门口,朝中清流党领袖之一的老人张清正四周围满了主动攀谈的小辈们,不过老人的注意力明显只在南宫怀玉一人,这其实也是他今天会主动来此与小辈们一起参加文会的主要原因。

    张清正已是花甲之龄,鹤氅大袖,虽然瞧着有些消瘦,但风骨尤在,精气神十足,故而并不给人以虚弱之感,老人亦常常自比廉颇,以日食斗米而自傲,日常出行也都是靠这一双腿,少有坐马车的。

    张清正一手捻须,语气中满是欣慰之意。

    “某幼时,曾于你家曾祖门下学习,算起来也是你半个长辈了。这么多年,南宫家久不出仕,私以为,不管是对朝廷而言,还是南宫家自己而言,都是一种损失,所以这次你能来长安,我很高兴。”

    此言一出,其他人看向南宫怀玉的眼神,顿时就从看待一樽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转变为值得用心结交的登天梯,心中那是惊叹拜服与羡慕嫉妒兼具。

    原来,南宫怀玉的曾祖就是张清正曾经的恩师,说起来当年张清正负笈游学都是由南宫世家资助,而南宫怀玉的爷爷更曾与他同窗七载,虽然之后张清正入仕为官,双方有几十年都未曾再见,甚至连书信也无,但这份师生之情,同窗之谊与赞助之恩尤在,故而铮铮铁骨如张清正,也不惜亲自下场为其扬名。

    南宫怀玉此番入京,族中自然是将上下都打点好了,这些大世家之所以厉害,就在于这张无形的人情网,百年积累,寻常不显山不露水,偶尔掏出一些,都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交情,试想张清正这等刚正之人,如不是有这份情谊在,任你说破天去,哪怕将万两黄金摆在他面前也没用。

    南宫怀玉亦是清楚此间关节,心中感动,一拱手,道:“先生抬爱了。可惜曾祖已经过世,爷爷腿脚不便,否则这次便会与末学一起来拜会先生了。”

    有些话,张清正说得,可南宫怀玉却接不得,若说南宫世家不愿出仕,自然不妥,若说是前朝太乱,不宜出仕,可张清正也曾为前朝官员,而若说是当今世道好了,也难免有非议高祖之嫌,为了不落人口舌,所以他直接跳开了南宫世家这个话题,转而主动攀起了交情。

    张清正听罢,亦是长叹道:“唉,长源兄与老师当年就对我十分照顾,每每念及,回首往昔,真不禁教人潸然泪下。可惜老师离世之时,某身在他地,未能尽到弟子本分,一直深以为憾,若得闲,当重游故地,拜会长源兄,为老师扫墓才是。”

    半生漂泊,孑然一身,也不知落叶几时可归根,再看南宫怀玉,便不禁有了几分在看自己儿孙的心情,只是老人习惯了直来直去,倒是惹得南宫怀玉每每回话都得仔细斟酌一番。

    感慨了一番后,张清正突然又道:“听说你在沧州,有那‘凤雏’之美誉?”

    话音一落,南宫怀玉竟罕见的有些羞涩,垂下头,拱手道:“先生谬赞,都是他人之戏言,当不得真。”

    却不想,张清正道:“凤雏凤雏,凤虽幼,必清鸣于九天,你如今不过弱冠,却有稀世之才,我看这别号倒没有叫错。说起来我有一弟子,不日当归,当年他于国子监求学之时,曾有‘幼麟’之美名,日后你二人可多多来往。”

    不消多言,这位“幼麟”必然是张清正的爱徒,乃至于真正传道的弟子,此举无异于是将南宫怀玉也当做了真正的自家人,南宫怀玉赶忙揖礼道:“先生抬爱,不日必当拜访。”

    一老一少你一句我一句,旁边之人连插嘴都做不到,一时间真是艳羡不已,嫉妒万分。

    料想经由张清正这一席话,不日这南宫怀玉之名,必将随“凤雏”二字响彻朝野,而且这还是张清正主动提拔,那是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不禁让人感叹,有个好出生,的确可以帮人少走不少弯路。

    恰在此时,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晋王殿下来了!”

    众人随之转过头去,就见随着一名内侍在前引导,从台阶下缓步走上来两人。

    为首之人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文质彬彬却不显柔弱,堂堂正正有君子之相,正是那蜚声在外的晋王宋玄彬,他在八位皇子中行三,其母乃是当朝唯二的贵妃娘娘之一,也是太子殿下生母,已逝的独孤皇后的亲妹妹。

    母妃高贵至此,他自然也不差,虽然食邑数目不如宋泰,却也是堂堂正正的四珠亲王,论爵位,仅次于太子宋承乾与齐王宋齐光。

    宋玄彬虽与宋承乾是兄弟,但他与太子党走得并不算近,事实上,这位晋王一向寄情山水,几乎不干预朝政,亦不结党营私,为人素以贤良著称。

    此外在他身后还有一人,由于继承了母亲的胡人血统,故而生得健壮高大,英气逼人,正是八位皇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二珠亲王,魏王宋和,与宋玄彬一样,此人也是从不涉及党争,在野的声名极好,生平急公好义,多行侠义之举,京城中的恶少纨绔们最怕,或者说最烦的就是他。

    其实若只有他一个倒也罢了,宋和毕竟食邑最少,地位比宋琅这个不受待见的扫把星也好不了太多,在权贵云集的长安城中倒也算不得什么,某位大人就曾上书过,三品官可见亲王而不拜,为陛下所允,故而很多人可未必会买你什么王爷的帐,但此人与宋玄彬交好,虽是同父异母,但一向亲如兄弟,故而也不得不为人所忌惮。

    有人曾说,此二人乃是除太子党与齐王党之外的第三,也就是晋王党,此事传入宋承乾耳中后,对这个表弟的意见更大,双方来往也就更少了,今日二人联袂来此,倒也是稀奇。

    见到张清正后,二人一齐躬身,执得竟是那弟子礼!

    当朝九位王爷,除常年戊守边关的赵王外,其余八人幼年都曾在国子监里跟随张清正学习,加之当今天子历来厚待臣子,这二人又素来懂礼,态度如此恭敬,并不意外,不过落在其他人眼中,自然就是两回事了。

    惊讶归惊讶,可两位亲王的身份却做不得假,虽然二人都穿着常服,但有人带头,其余人也赶紧跟着行礼,霎时间便拜倒了一片。

    这边张清正走上前,伸手扶起了二人,笑道:“私下文会,何须行此大礼呀?”

    二人一边念着“礼不可废”,随后才缓缓起身,算是给足了老人面子。

    宋玄彬一抬头,便瞧见了老人身侧,与其他人从站的位置上就明显不同的南宫怀玉,一拱手,主动搭话道:“未请教。”

    南宫怀玉赶紧揖礼道:“末学南宫怀玉,拜见晋王殿下,魏王殿下!”

    张清正在一旁代为引荐道:“这位是南宫世家的公子,其曾祖乃是一代鸿儒,也是我的授业恩师,南宫家家学渊源,他更是南宫家这一代最出众的后生,素有‘凤雏’之美名。”

    宋玄彬眼睛一亮。

    “原来是南宫先生,失敬!”

    双方又是一阵热络的寒暄,看样子竟是完全以南宫怀玉为中心,其他或来自崇文馆,或来自国子监的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嫉妒,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人家投胎投得好呢?

    你来我往的聊了几句后,东宫的内侍已在催促众人赶紧进殿入座,众人顺势入得殿中,有座椅隔开,方才作罢。

    不过南宫怀玉身为太子侍读,座次靠前,恰好与宋玄彬挨着,宋玄彬主动搭话,南宫怀玉也不能不接,二人便一直低声聊着,他人见了,却也不敢指责什么,也都各自与相熟的好友聊了起来。

    一直等到宋承乾从屏风后面走出,盘膝落座,低声谈天的众人方才住嘴,而文会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不是什么正经的宴会,再加上有张清正在此,自然连那基本的歌舞升平都没了,不过是坐在一起互相聊聊天,喝喝酒罢了,这一点让宋承乾甚为扫兴。

    今天本来没有邀请张清正,纯粹是老人自己主动来了,而且宋承乾还只能捏着鼻子给他安排个座位,而且座次还不能低了,除了自己,底下第一个就是他,因为离得近,老人还不时问些政事课业,简直让宋承乾不胜其烦,却又不好当场发作。

    没法子,当今天子为了培养宋承乾这个未来国君,早早便委派了不少人从旁辅佐,其中当属张清正对宋承乾的态度最为严苛,最不讲情面,加之太子太师的名头让他可以自由出入东宫,随时敦促,宋承乾拿这直达天听的老头儿也没办法。

    好在他还同时兼着礼部尚书与国子监祭酒的职务,若是真整日待在自己身边,宋承乾只怕等不到登基那天就被逼疯了。

    罢了,来就来了,只希望莫坏了今天的事才好。

    宋承乾这般想着,一边随便“嗯啊”两句,应付着张清正,一边不着痕迹地瞥向了底下坐着的宋泰,而后者则是回以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宋承乾见状,心中大定,不禁暗道还是自家兄弟办事靠谱。

    心中一喜,端起酒杯,宋承乾朗声道:“今日文会来者,皆是我嘉国未来栋梁,孤先敬诸位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