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我二弟死在南方,我儿子、我二弟的儿子都未成丁,三弟当兵了,这次却派了我家两个役。贝勒爷,您瞧我这腿,最近这农活,都是我和我老婆硬撑着干。二弟妹自打上次小产,身子就虚,只能在家做饭,三弟还没结婚……”
这个在尼堪面前絮絮叨叨的人名叫郭络罗·费新,按照孙可望翻译法,汉名叫郭老实。费新曾经是一名马甲,圃田泽之战中,他的一条腿被闯军打瘸了,马甲的位置便由他二弟顶上,然后他二弟又战死于虹县之战,他三弟又当了马甲。
费新在满洲人中并不算很穷的人,家里有田有牛有马有包衣。皇太极对于甲兵的待遇还是比较看重的,是以费新一家总能得到赏赐。
这样的家庭,属于对皇太极忠诚度最高的那种,皇太极做大汗之前,费新一家日子过得很穷困,他们的父亲在一次镇压汉人的时候阵亡了,但抚恤却没有多少,母亲很快也病故了。但是己巳之变中,当时还年轻的费新跟着皇太极入关,归来后分配战利品时,他因为立功得了不少赏赐,从那之后,日子才慢慢好起来。
然而,皇太极这样大方的时候也不多,俘获的丁口和牲畜是有限的,爱新觉罗家的人必须得多吃多占,这一点皇太极也改变不了,所有十二年过去了,费新的家产也并没有增加太多。
现在,费新全家一共七口人:费新本人,费新的妻子、儿子和女儿,二弟妹和二弟的儿子,三弟。三弟当兵去南方了,费新残疾,儿子和侄子年纪还小,家里没有壮劳力,最能干活的两个包衣又被抽去筑城,种地人手不够了。
在皇太极出台禁令之前,许多满洲贵族对待包衣就如同蝼蚁一般,无故虐杀都是常事。皇太极即位后,严禁这种愚蠢的行为,皇太极倒不可怜包衣,但他痛恨这帮蠢才浪费国家财产。
即便如此,满洲贵族对待包衣的态度也不可能有多少改变,无故虐杀是不许了,但随便找个理由打死的事依然屡见不鲜。
费新倒不会这样做,他是小户人家,把包衣打死了,地让谁种?而且费新本性也不算坏,对包衣有多好当然谈不上,但也没虐待,至少给饭吃给衣穿,打人的时候也没比教训儿子打得更狠。
可这一次,费新不得不站出来给他的包衣说话了。筑城也不能全让十旗的余丁去,还是得抽调包衣的,既然要抽调,当然不能先抽调有钱人家的,得先抽小户的。这费新可就受不了了,正春耕的当口,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被抽走了,怎么耕地?
费新也不是一点门路都没有的草民,他跟着尼堪打过很多次仗,而且和尼堪的母亲沾亲,论起来还能勉强算尼堪的表舅。这没什么稀奇的,满洲人总共就这么多,谁家都是遍地是亲戚故旧。这样一点关系远不足以让费新成为权贵,但至少让他在挨欺负的时候还能申诉一下,不用像真正的最底层那样打掉了牙都得对主子乐,还不能乐得难看了。
尼堪感到很烦,这些天他净处理这种破事了,这个问题的根源是清军入关带走了太多壮丁,除非皇太极在关内待不住了回到辽东来,否则关外壮丁不足的问题没个十年八年解决不了。可要是皇太极被打回辽东,估计李自成也就快来了。
事情很简单,就是算劳役的人把费新家里的包衣中的老头子和小孩子都算成男丁了,于是他家的抽丁数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都是当初高淮玩剩下的伎俩。但这事无解,尼堪真要是严加彻查、重新计丁,刨出萝卜带出泥,指不定挖出多少烂事。皇太极都管不了,他尼堪能管?何况尼堪家的包衣还不是也一样留在田庄种地,李自成的儿子都在搞这一套了,还能指望褚英的儿子多清廉。
但是不管也是不行的,再怎么说,费新这样的人也是自己人,大清朝还指着人家卖命呢,要是连地里的农活都耽误了,到时候打不上粮食,人家凭什么卖命?
于是,尼堪按照惯例,开始和稀泥。
“国家正困难,大家都不容易,不让包衣筑城,就得余丁筑城,来我这里诉苦的人就更多了。我知会他们一声,把你家的包衣丁口数改了,下次就只抽一个了,这次就这么着吧。至于春耕的事,旗里的包衣借你一个,你管饭就行。”
尼堪只想赶紧把费新打发走。他是冲锋陷阵的猛将,并不擅长政务,尤其是他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所以实在不想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可是在虹县受伤后,大夫说,他的身体没有一年半载不能彻底复原,所以这些鸡毛蒜皮还得一直管下去。
只要尼堪在沈阳一天,这些破事他就得管,虽然理论上来说,这样小的事情根本轮不到一个贝勒过问,可是熟人请托,谁能躲得了?尼堪总共管着十一个满洲佐领,甲兵也就七百来人,这是个标准的熟人环境,像费新这种有很多亲戚朋友的老甲兵,得罪他一个,就得有几十人听说你待人刻薄,今天得罪一个,明天得罪一个,这兵还怎么带,借他个包衣,赶紧打发走得了。
虽然尼堪的和稀泥式处理方法并没有完全达到费新心中的预期,但费新也见好就收了,毕竟两人身份差距悬殊,人家贝勒爷还能和和气气地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要是给脸不要,非接着纠缠,那就不一定怎样了。好在多了一个包衣,儿子和侄子也能干一点活,邻里之间再互帮互助一下,春耕这关也算能过去了。
费新领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很瘦弱,不像干过农活的样子,但他总不能再回去找尼堪要求换人。好歹尼堪也是目前清朝在山海关外的最高负责人,就算现在没打仗,日常杂事也一大堆,抽空见费新一次已经很给面子了,还想再见第二回?
出了小南门,往西南走四十里,便是费新居住的苏家屯。此时浑河以南的地方还都是农田,正值春耕,田野中一派忙碌景象。
费新归心似箭,脚步也变得轻快了,那包衣倒也能跟上。天刚黑时,费新赶回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