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反贼怕是要破城了,还是请您暂避吧。”“无妨,区区几个草寇,还不在我眼里。”
岳讬也知道这话吹牛成分太大,但这会儿不这么说也不行了。胶州城就这么大,怎么躲得了,他这个扮相,躲不到一天就得被老百姓揪出来。坚持打下去,还有一线希望,要是躲了,随便哪个人都能一闷棍打翻他,割了脑袋请功。
他一是没想到袁时中回来得这么快,二是没想到马进忠竟然有炮,结果把自己陷于这样危险的境地。山东的旗军原本不少,登州有三千,兖州有一万,但兖州的旗军要防范西营北上,无法调动,登州旗军又因为闯军的水师不敢轻离,岳讬能用的兵力就很少了。
“姓李的!你怎么越活越没出息,当上汉奸了!”带队攻城的义军将领和守城的绿营守备竟然是熟人。袁时中的先锋官是一个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人物——刘肇基。
自从五年前在潼关被王瑾放走,刘肇基回家闭门读书,再也不问世事。直到清军攻入山东,袁时中避走海州,路过刘肇基的老家赣榆,便请他出山。
刘肇基知道自己没有诸葛亮的本事,也就别让人家三顾茅庐来请了。若是皇上和流寇争天下,这事他不想再掺和了,可现在清军来了,事情便不同了。王瑾有句话说得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他刘肇基不是平民百姓,还是个官。于是,刘肇基带着几十个家丁投奔了袁时中。
这个守城的李守备,正是刘肇基当初在山海关时的部下。刘肇基骂道:“你兄长战死于义州之役,你这般卖国求荣,死后有何面目见他于地下!”
李守备说:“镇台,你莫唱说这官话!祖帅入关时若带我走,如今我还是大明官军;当初若是跟着祖三爷去打活阎王,如今我便是闯军了。可我留在大福堡那么个小地方,不投降,难道像孙制台、金协台他们那般送死吗?镇台你是南直人,又有家资,就算死了,也有朝廷封赠,妻儿衣食无忧,将来儿孙做官。我呢?三十岁上才抢了个老婆,三十四岁才有儿子。我不投降,一家三口人头落地,死后连个烧纸的都没有!”
刘肇基当然认为李守备的话纯属放屁,但他也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总结不出一套理论来反驳,于是直接采用简单粗暴的办法:“既如此,让你家里准备烧纸吧。”
一名刘肇基的家丁冲上前去,被李守备用盾牌撞到一边,而刘肇基在这时抽出燧发短铳,一声轰响,李守备胸前开了个大洞。
胶州城头的绿营军旗终于被击落了,城门早就被用土堆堵死,袁时中的部下从城墙缺口源源不断地进入胶州。
可与此同时,柯永盛也已经逼近了胶州南门。
“让马进忠顶……算了,他肯定顶不住,我去吧。”袁时中戴上头盔,“继续给刘将军增兵,一定要活捉虏王。不,死的也可以。”刚才审问俘虏,他得知城中有一个清朝王爷,怪不得这些绿营兵这样玩命。自从努尔哈赤起兵至今,还没有一个爱新觉罗家的旗主贝勒被击毙,若是自我袁时中而始,这份功劳可是无人能及,史册必留名姓。
袁时中至今仍未接受李自成的封爵,不属于任何势力,他连个可以请功的地方都没有,但身为军人,对军功的渴望是本能反应。他带着部下去南边截击柯永盛,刘肇基则带队向城内猛冲。
马进忠的人马拖延了清军一阵,但还是让清军冲到了胶州南门外。虽然南门还在柯永盛部下的控制之下,可是他们为了守城,已经堆土将城门堵死了,柯永盛带回来的援军也只能攀着梯子、绳子上城。满洲兵们唯恐王爷有失,最先爬绳入城,双方都在争分夺秒地赶往岳讬所在的总兵衙门。
“冲破这道街垒,虏王就在前面了!”刘肇基捂着自己不断流血的右半张脸,不住地高呼。此时的胶州街头倒有那么一点点像一百多年后的巴黎街头,清军用砖木土石封堵了主要街道,躲在后面不断向义军射击。刘肇基的右半边身子刚才被一门火炮发射的散子波及,丢掉了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和三根手指。对于这种惨烈的战斗,这只能算是小伤,刘肇基吼道:“刚才抢下来的炮呢?拉过来轰这帮小怂!”这么一喊,才发现自己的腮帮子被打穿了,从嘴里吐出一块小石子来。
铳炮的轰鸣声让刘肇基没挨打的那只耳朵都快被震聋了,身旁的人不断倒下,对面的清军也越来越少。岳讬的护卫跳出街垒,想夺下义军的火炮,义军士兵们冲上去短兵相接,双方扭打在一起,有抠对手的眼珠子的,有抓住敌人流出的肠子往外扯的。在狭窄的街道上,两军都无法列成阵势,只能打这种群殴一般的仗。
以满洲甲士的经验,和民间武装打肉搏战并不困难,一个披甲人打十个布衣士兵都不稀奇,可他们没想到,面前的对手竟然也人人披甲,而且甲的质量很高,绝不是那种乡下铁匠拿铁片随便捶吧几下弄出来的糊弄官差的产品。
用王瑾常说的两句话来讲。第一句是:“佛山是目前中国乃至世界上第一流的冶铁中心。”第二句是:“有钱了怎么都好办。”
给袁时中这几千兵马都披甲当然不可能,但是袁时中从明军叛离时带出来的铠甲,再加上闯军援助给他的,装备几百甲士不成问题。袁时中军中不缺能打的老兵,只要武器装备和伙食跟得上,训练出能和清军匹敌的重甲兵也没什么难的。
铁锤砸在人身上,发出低沉的闷响和骨头折断的咔嚓声;大砍刀破空呜呜作响,紧接着在人的头盔上擦过,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震得人耳膜直打哆嗦。一名刘肇基的家丁跳上了街垒,一名留着辫子的清军抱着他摔了下去,一名义军士兵挥刀将清军的旗杆斩为两段,紧接着被几发子弹击中仰天栽倒。到了义军投掷手榴弹的时候,他们总算显出了优势,清军来不及装填火铳,只能投掷战斧、骨朵等武器。另一边,凿墙迂回的义军士兵也攻到了街垒背后。越来越多的义军跳进街垒,通往总兵衙门的最后一道关口,终于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