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过年的地方在岳州,他不久前刚刚带着自己的亲军进驻了岳州,虽然说是要和明军议和,共同抗清,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岳州仍然是紧张的战备状态。
岳州城内的民心倒是比较稳定。之前明军对于岳州城只有小规模的袭扰,在城陵矶下又被杀得遍地死尸,现在洪承畴和宋一鹤又收缩防御,岳州百姓对明军普遍都有了轻视之心。
百姓轻视洪承畴是好事,闯军轻视洪承畴可就是找死了。在大规模战斗暂停的这段时间,闯军的侦察从来都没有断过。
明军无甚异状,除了窝在营房就是下乡抢劫,但根据闯军将领们多年来和洪承畴打交道的经验,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一般来说,闯军将领第一次到岳州的时候都会到岳阳楼看看,不过李自成对此没什么兴趣。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待在军营里。
“入冬之后,疫病消停了很多。不许下水、不许吃钉螺这两条规矩还是挺有用的。”谷可成提着一壶酒、二斤切好的酱肉进来了,“今天营里我都看了,没什么事,你就大年初一再下营吧。今天我们俩都是光棍一条,儿子不在身边,我就来找你了。”李自成说:“正好,厨房新炸的馓子刚出锅,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再添两个菜。”
岳州城没有那么多办公地点,李自成住在一处没收的士绅宅院。今天恰好李双喜、李本深、谷元胤都有巡哨任务,李友、辛思忠等人的家眷又来探班了,李自成和谷可成就都成了孤寡老人。
滋喽一口酒,吧嗒一口菜,这种过年方式对于闯军来说算得上很好了。毕竟每年人都不齐,早就习惯了。谷可成说:“好些人都让我劝劝你,现在你出门该有些仪仗了,你进岳州的时候,都没人知道是你来了,穿得还没有双喜好呢。”
岳州城驻军很多,本地百姓街上有将军通过已经不觉得新奇了。除了有一大群铁甲卫士随行之外,李自成在外貌上和其他闯军将领毫无分别,甚至更寒酸,他不太爱着甲,箭袖外面罩着毛毡长袍,头戴毳毛毡帽,要是三百年后再有一个穿越者来到现在,多半会以为这是纳敏夫。相比之下,穿着一身定造的精制铠甲的李双喜的确比李自成显眼多了。李本深的着装倒是学得很像李自成。
李自成说:“礼仪之用,无非是为了让人明尊卑,知敬畏。越是无能之人,越依仗这些东西,越是无知之人,越相信这种东西。弄到后来,有能之人也得拿它们哄骗无知之人了。哄骗得多了,连有知之人都渐渐以此为理所当然。我若能平定天下,恢复疆土,纵然蕴袍敝衣,也是想不做皇帝而不可得;若不能,死人又何用仪仗。眼下还不用考虑这些,真到了要开国的时候,让礼科简单定一点仪仗,只要漂亮整齐就行了,也不用多复杂。我也并非不好排场之人,但在我看来,一群关西大汉,骑汗血马,披精钢甲,肩挂弯弓,手掣长刀,这样的仪仗,可比什么金瓜钺斧朝天镫气派多了。”
不同的人装逼时爽点不一样,可以理解,但该装的时候还是得装的。谷可成说:“上次王瑾不是说要给你的亲军统一衣甲吗?做得怎么样了?”李自成说:“四千套甲,哪有那么容易造好。一套甲就得二十元,这还不算服装。本来王瑾想做黄的,我说做蓝的就得了。到处都是种蓝草的,比黄色好弄,又便宜又耐脏。盔甲是将士保命用的,不能省钱,这颜色上能省就省吧。”
谷可成说:“这可是你的亲军,理所当然应该是我们闯军里面装备最好的,花这些钱也不算什么。王瑾不是还说,打算给他们装备簧轮短铳吗?”
李自成说:“簧轮短铳的样品是造出来了,但是太贵了,而且需得能工巧匠,没法造得太快,所以也就先给夜不收骑兵用用。现在王瑾手下的工匠主要是在研究燧发长铳,这东西也是,好虽好,可太贵了,造得也太慢。就算我们舍得花钱,眼下想大规模制造也办不到。短期目标是尽快让一些特殊的兵种用上燧发铳,比如说背着火药包的工兵,挂着炸弹的掷弹兵,燧发铳不见明火,他们用起来比火绳铳安全得多。前不久王瑾提议给主管军器局的工匠封六品官,还闹了好大的风波,最后还是捷轩说:‘老子便是铁匠,做了二品官,你们不服吗?’这才将反对之人压下去。也幸好现在我们这边还没什么大儒,否则指不定出多大的事。”
谷可成说:“还是钱的事难办啊。我们又要赈灾,又要免征减租,又要扩军备战,又要提高士兵待遇,这四件事挤在一起,钱粮上太紧张了。本以为广东银子多,可海关的钱又都投进水师了。这也没办法,有郑芝龙和吕宋的西班牙人,水师若不行,海关的收入也不能长久。不过现在短时间内西班牙人还不至于侵犯沿海,主要威胁是郑氏。我想,能不能趁着洪承畴和杨嗣昌还没有大举进攻的机会,抽调一部分兵力,从赣南和粤东出击,拿下汀、漳、泉三府?把郑芝龙在安平的老巢端了,想来他也能消停消停。”
李自成说:“这件事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想过,但思来想去,还是不成。打下安平倒是容易,但金门、厦门实在不好打,我们打不掉郑芝龙的船队,他们还是会劫掠沿海。我们就算占了闽南一带,如果海贸不通,收上来的钱粮还是有限。闽南是郑氏的老家,我们去那里驻防,敌主我客,也很容易被袭击。不过打汀州这个想法很好,汉举也有这个建议,他说长汀、宁化两县的农民已经自行组织了田兵,他建议等到清军退走,又到了春荒时节时再动手。”
两人就这样聊着,家事国事天下事,全都能拿来下酒。随着闯军一天比一天壮大,能像谷可成这样和李自成对话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这让李自成也渐渐地有了孤独感。
谷可成忽然说:“不少人都问我说,大元帅什么时候当皇帝啊?大家都盼着开国之后能封官封爵,急得很啊。”
李自成摆了摆手:“做大元帅已然这般不自在了,做皇帝还不得像关在笼子里一样,再说,再说。”
喝了一口酒,李自成又觉得这话有点假,补充道:“做到我这个份上,哪里会有人不想当皇帝。只是这事没那么简单。称帝可以提振人心,但是和那些还没加入闯军的兄弟们,就不那么好相处了。天下事尚不明朗,建国一事,等赢了洪承畴再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