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年夜饭,王瑾在蒋锁家吃。王瑾自己是没有私宅的,吃住都在他现在的权将军公署,也就是原两广总督衙门里面。蒋锁则有自己的家,今年秋天时他结婚了,娶了广州洋商会首高举的侄女。
按闯军的规矩,结婚时会发一笔安家费,刚刚够他置一处不大的房子,但是高家直接陪嫁了一套宅院。现在蒋锁夫妇就住在这套院子里,宅院甚大,蒋氏已经带着李迟、刘元宝、高元玺搬过来了,加上随行的亲兵和丫鬟仆役,也毫不局促。
王瑾的儿子们都在外地回不来,他在广州最亲的人就是蒋锁和郭瑶。郭瑶是兄长,蒋锁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半个徒弟,还是在蒋锁家过年更合适,也更热闹。
蒋锁的妻子高氏正和蒋氏一起包饺子,按照蒋锁老家的习惯,饺子是要和面条一起煮的,叫“金丝穿元宝”。蒋锁原本管饺子叫“角儿”,但王瑾一直叫“饺子”,他也渐渐改口了。面粉此时在广州不大常见,但多出钱也买得到。因为跟着闯军来的有不少北方人,而且有消费能力,已经有一些种粮户改种小麦。
李迟的表现有些木讷。高夫人自打来到湖南之后,要负责很多本来由刘文兴来做的工作,确实没有多少时间陪孩子。不过李迟因为一直是由蒋氏帮忙照顾,与刘元宝、高元玺这两个哥哥的感情倒是很好。
刘元宝过了年就十一岁了,他已经在闯军的孩儿队待了六年,王瑾安排他开学直接上三年级。高元玺明年六岁,因为他生于年初,所以实际上比李迟大了快两岁,王瑾也安排他上一年级。
让王瑾意外的是,李来亨也跟着来了。李来亨转过年就十三岁了,读四年级。李过的妻子黄氏现在有孕在身,没时间关照李来亨。李过说来亨已经是半大小子了,也别总待在家里,该出去历练历练,不如去王瑾那里读书吧。
其实这些孩子最不缺的就是历练,他们经历过的艰难险阻一般的大人都望尘莫及。但跟着王瑾受教育倒确实是非常必要的。王瑾的四个养子虽然都已经过了上学的年纪,但王瑾编撰教材的时候还是给他们每人寄上一份,督促他们一定要自学中学的课程。
王瑾甚至考虑,等到李来亨他们这一届读完小学,要正式开办中学时,要不要把四个儿子叫回来读书。如今他们四个都做了五品官,在绝大部分人看来,已经高不可攀,但是对王瑾来说,五品也叫官?以孙李刘艾四人的能力才具,早晚有一爵之封,现在他们做官,在王瑾看来不过是实习而已。
不过如果他们回来读中学,等到毕业之后再出来做官,就已经是西元一六四六年了,到那个时候,明朝和清朝应该都已经不存在了。错过大决战,会让他们少很多军功。
王瑾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闯军缺少能打仗的大将吗?只要不是傻子,造反十几年,哪有不会打仗的。但是闯军很缺能够治国理政的人,何况他们四个能力已经这样出众了,功劳少一些也不见得是坏事。
不过毕竟他们四个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这件事也不能由王瑾替他们决定,得他们自己拿主意才是。
蒋锁家里也有杂役服侍了,闯军是不允许奴仆存在的,这些人都是雇工,但待遇比之前的奴仆只是略好而已,契约一签就是十年,薪资待遇也很微薄。蒋锁算是很慷慨的了,包吃住之外也只给杂役每月五角钱,但这种活已经是所有人都抢着干的了。
其实就算把工资降到每月两角,也一样会有人干的。明末的珠三角,人口压力已经有些大,不仅有很多城市贫民,还有不少因逃荒进入城市乞食的饥民,杂役这种谁都能干的工作,想抢到是非常不容易的,蒋锁雇的人全是高家下人的子弟亲朋走后门进来的。
蒋锁本人倒无所谓,但他妻子高氏是大贾人家出身,所以还是得使唤女佣的。不过到了现在做年夜饭的时候,女主人还是要亲自下厨房,这也是种仪式感。
王瑾和蒋锁各端着一碗糯米黄酒,聊着些旧事。蒋锁的师父盛杏生已经病故了,师叔周槐生战死在了嘉陵江之战,周槐生的妻子江氏带着一个女儿住在衡州,三个师弟韩钟、杨铃、沈钥分散各地,轻易也没机会见面。
当年和蒋锁一起给王瑾当亲兵的人,除了丁可泽之外只剩下一个活着的,断了一条腿,现在在江西做田兵的仟长。其他人不是战死,就是病故,还有一个被蛇咬死的。一路走下来,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就连王瑾都不大记得清楚,他一直尽量保证把每一个死了的人都记下来,但也不能确定有没有一些没有亲眷的死者被漏记。
“饺子好了!”蒋氏亲手把饺子端了上来。她和高氏不同,是穷苦人出身,虽然现在又变成了寡妇,但是生活富足,两个儿子都既健康又读书识字,弟弟弟妹对自己也好,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非常知足了。
八口人围坐在桌旁,李迟够不着桌子,在椅子上又加了个板凳。饺子是韭菜、鸡蛋、猪肉、虾仁四样馅的,特意按王瑾的口味做得比较清淡。按理说,穷苦出身的人多喜欢重油重盐的菜,因为平时很难吃到油盐。王瑾在过去行军作战的时候也是尽量有机会就多吃油多吃盐的,但自从到了广州,有了工资之后,却迅速恢复了清淡口味。
年夜饭总共十道菜:白切鸡、清蒸鲈鱼、四喜丸子、酱肘子、酥排骨、白灼虾、炖猪蹄、炒生菜、慈菇炒肉、发菜豆腐汤。菜色是南北混合的,玩了命地放肉,基本上看不见多少绿色。这年头就算是很多做官的人,也没有天天吃肉的习惯,蒋锁这种过惯了穷日子的更是如此,平时只是在做菜的时候放一点荤油和肉,过年过节才大块吃肉。
王瑾端起酒碗:“上次这样踏实地过年,还是天启元年的时候。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安安心心地过过一个年了。去年这个时候广州刚刚拿下,你们又都还没来,我也没什么过年的心思。从今往后便好了,每一个新年,都可以这样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