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头,指尖轻抚上那寥廓的眉,挺拔的鼻,轻轻地下移,在那干涸的唇上描摹着,沙沙的感觉,让我的心随着指一下又一下,抽得发疼。
收回满心的怜惜,纤细的指握着不重却压得我心头沉甸甸的瓷碗,白净的瓷隐隐有些光亮,衬着浓郁的黑色药汁,显得格外分明清晰。
轻柔地用汤匙拨弄着碗里的药,散发出细细地烟雾,氤氲地模糊了我的视线。长长地叹息一声,素手轻动,温热的药汁蓄满了我的口,一股苦涩浓郁的味道袭上心来,只觉全身的寒毛都在一瞬间竖立起来,险些将药喷了出来。
强忍着作呕的药味,微微俯下身,覆上他不再温润的唇,舌尖轻轻地挑开他的齿,小心地将药渡入他的口中,旋即用唇紧紧封住他的口,防止药被吐出来。
“咕噜——”清晰地吞咽声在我们交缠的唇齿间溢出。我着实松了口气,擦了擦并没有汗珠的额,还好,所幸这个办法还有效。
不知用了多久,只觉似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喂药的工程终于结束了。掏出袖中的丝帕,替他细细地拭去嘴角残留的药汁,轻轻地将被褥掩好,这才坐起身来,从桌上取过一只水杯,满满地斟好,便拿起来往嘴里飞快地灌。心中忍不住低声诽谤着,这是什么鬼药,黑漆漆的,这么难喝……
漱了漱口,觉得略微好了些,便回到了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样子,心里不住地祈祷上苍,能让他醒转过来。
我孤独地守望着,凝视着这张让我百转千回的容颜,这个让我倾心爱慕的男子,他一直是颀长而坚韧的,殊不知,他也有这般脆弱不堪一击的时候,他的唇轻轻抿着,翘起一抹倔强和执着的意味,眉峰舒展着平和的弧度,似是安静地在梦中徜徉。
视线微微一斜,便落在床头摆放的那架古琴上。那细长的琴弦,我们曾一起抚过,那清明的琴音,我们曾一起奏过。那一夜,我独自弹着琴,唱着曲,将我的情,紧紧地锁进了琴中,又将琴,辗转地送到了他的手中。
清音寄情,你可曾明白?
我只想让我的琴心,代替我陪伴在你的身边;我只想告诉你,我的情,一直留在你这里。远道,你为何要抱琴痛饮,为何要借酒浇愁?
取过琴,搁在膝上,我沉吟了片刻,便深情地望着咫尺天涯的他的眸,皓腕微沉,素手轻扬,一阵悠扬的琴音娓娓而来,却揉进了刻骨的哀伤:
前世,我是你桌上的蜡烛,点点红泪是我的相思,
幻想我做你红罗帐下的新娘,生生世世结发如霜。
前世,我是你桌上的蜡烛,点点烛光照亮你的脸庞,
幻想我做你红罗帐下的新娘,生生世世结发如霜。
今生,我求佛,化作一株昙花,含苞待放在你涉水的河旁,
而你却买了迟到的船票,错过了我最美丽的绽放。
来世,我成了一条深海的鱼,独自游在寂寞的黑暗里,
我终于明白你的阳光,再也照不到我的心房。
远道,三生石畔,三生三世,是你我纠结的青丝,也是我缠mian的情愫。我滚落着泪,望着你紧闭的眼,望进你紧锁的心门,漫天的孤寂扼住了我的喉,让我无力呼吸。远道,我想你,想你专注而柔和的眼,无声地告诉我你的担忧你的怜惜;想你心疼地握着我的手,十指交织,亦如你我交织的生命。
泪婆娑,梦朦胧,心缱绻。如雨的晶莹自我的脸,垂坠而下,点点滴滴,落在他如雪的颜上,化作一道炫目的光华,投影在我纠缠的视线里。
我的声音里,揉进了漫天的轻愁,弥漫着满屋的相思,轻颤着,唱着我的《三生三世》:
今生,我求佛,化作一只小船,追随着你离去的背影,
而你却买了迟到的船票,错过了我最美丽的绽放。
我今生求佛,化作一株昙花,
如影随形,永远陪伴你身旁。
我今生求佛,化作一株昙花,
如影随形,永远陪伴你身旁。
当凄迷的琴音和着哀伤落寞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屋外静候的两人的心,也被深深地牵住了。是怎么样的爱,才能化作这般的哀?是怎样的爱,让一个昏迷至今,又让另一个肝肠寸断?
老管家的心在颤抖。王爷和那位侧室的一段情,他是清楚的。那时候的王爷,也是这般意气的年纪,在城外遇到了踏青归来的女子,那女子,也是这般清浅的眉眼,这般如玉的容颜。只是,她终于是碎了心,破了梦,连那一缕芳魂,也终究是散去了。韶华黯然逝去,累累神伤。那个美丽得让人惊艳的女子,终究成了一具冰冷的躯壳,而五少爷,也因此不再和王爷亲近,长居别院,日日与琴为伴。没想到,他也会遇到这么一个女人,难道,这就是天意吗?父辈的苦,还要落在这一对璧人的身上?
屋外的情景,我并不知晓,也没有心思去管。我只是幽幽地唱着,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直到喉咙变得干涩,直到声音变得嘶哑,却依然如故,如玉的指尖渗出了丝丝红线,鲜明抢眼,像是艳丽的罂粟,绚烂着它绮丽的容颜,弥散着它有毒的芬芳。
“心尘……”
恍惚中,似有人在轻声地唤着我的名字。
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有了幻听。我摇摇头,低嘲地扯了扯嘴角,却不曾去分辨,只是径自地弹唱着,借着渺渺的音,寥寥的曲,来掩饰满心的苦涩。
“心尘。”这一声,虽然微弱,却是异常的清晰。
抚在弦上的指猛地顿了下来,晃颤着的弦被兀然收缩,纤细的弦,像是锐利的刀,在我指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鲜艳而灼热的液体,将琴弦染得血红,一滴一滴,落在琴身上,像是晕开的水墨,又似粼粼的涟漪,染出朵朵暗色的云纹。
我却犹不知觉,小心翼翼地将视线移向床头,还未来得及掩去满眼的心伤落寞,便在下一刻被不敢置信的惊疑和欣喜所取代:“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