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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释疑

    月光如洗,如粼粼的湖面,闪烁着点点星辰的清亮,像极了美人秋水为翦的瞳眸,眼波流转间,似在无声地诉说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淡淡的月光轻轻地掠过院中的老松,娉婷在微微支起的轩窗下,那柔和清冷的眸,无息地望着屋内,和相对而坐的两人。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雅致。圆梨木的案几上,摆着一个刻着落日孤雁图的定窑瓷木瓶,稀疏地插着几枝春睡的海棠;几旁那个轻巧的小炉上,搁着一只尖嘴深颈的水壶,袅袅地冒着丝丝轻烟,将视线熏得有些迷离模糊。

    案旁,两名男子相对而坐。左手那个,轩眉剑目,英气勃勃,一袭紧身束口的蓝袍更是将他那股豪放不羁的意态衬得分外醒目;坐在他对面的,却是全然不同的气质,眉如寥寥晨星,眸似澄澈清水,宽松的长袍白中泛青,闲适地含着笑,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潇潇谪仙的风liu出尘韵味。

    “她病得很重。”蓝袍的胤祥沉声道,“胡太医说,她心思太重,气郁在胸,又是体弱邪重,内忧外患这般纠结在一起,便十足地病倒了。”

    德昭轻点着头,声音清越而平和:“胡太医医术高明,想来应是无碍了。”

    “无碍?”胤祥的声音有些突兀地高了几分,“我刚从她那里过来,那憔悴瘦削的样儿,若不是亲眼看到,还真不敢相信,昨天站在承恩殿里的,和今天躺在床上的,会是同一个人。”

    说到这里,胤祥稍微停顿了一会,看了看德昭,却发现他脸上依然是那副澹然的样子,有些气结道:“她都病成这样了,该去的不该去的都去了,你怎么不去?”

    德昭微微一笑,笑容里有着旁人看不真切的苦涩和自嘲:“那我,算是该去的,还是不该的?”

    胤祥闻言,呆滞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情而言,自是该去,但站在理智的角度,去了,引来两人的伤感落寞,或者新的纷扰,倒还真不如不去。情与理的纠结,内心与现实的矛盾,让他无法开口,确定地给出一个明朗的答案。半响过后,才叹道:“她虽然嘴里没说,但我看得出,她心里,是盼着你的。”

    德昭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答话,只是伸手取过案上的茶杯,眸低垂着,似在欣赏杯中茶叶翩跹的身姿,又似在品味那微涩的茶香心情。

    “你真的不愿去?”胤祥有些不死心地追问道。

    德昭缓缓放下杯子,嘲弄地笑了笑:“愿意如何,不愿又如何?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胤祥沉默了,低着头想了会儿,再抬起时眼中闪着一丝坚决地意味,声音也被那沉甸甸的心绪压得极低极低:“那日,在柳心苑里,她曾告诉我,什么是‘情至无情’。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你不忍委屈她,将她囚禁在四四方方的王府里,让她泯然与众人中,成为庭院深深中的妻妾;她不愿束缚你,不愿你为了她放弃所拥有的一切荣耀和责任,甚至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

    胤祥的眼神有些混乱,思绪却如脱缰的野马,尽情地释放:“我忘不了,她轻声地告诉我,情至无情,是你们相知的答案,也是宿命的纠葛;更忘不了,她说话时强装坚强的样子,明明心痛得无以复加,却要维持那样悠然恬静的笑容。”

    德昭身子轻颤着,依旧笑着,可这笑容,却是那般苍凉,甚至凄凉:“她便是这样的人。宁可自己苦着,累着,也不愿让人担心挂念;明明痛了,伤了,却还要反过来笑着安慰你。她一直笑着,仿佛从天地混沌之初便是这般笑着,一路笑看潮起潮落,一路笑到沧海桑田。那般温暖明媚的笑容,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了幻觉,好似她的世界是明亮的,欢乐的,是没有忧伤,没有灰暗的,实际上,她有一颗比旁人更加敏感细腻的心,在那些容易被忽视的角落里,有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心伤过往。离得远些,觉得她就像是天边的云,飘忽不定;走得近了,却愈发地感到,那是一缕无拘无束的风,让你越发得触摸不到她的心路脉络。”

    胤祥静静地听着,时而点头,时而轻叹,到了最后,才由衷地感慨道:“她说得没有错,你,的确是最懂她的人。”

    德昭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续着自己先前的思绪,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心中有浓浓的暖意,也有无限的惆怅,更多的,却是数不尽的怜惜,:“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离她是那样近,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明白她的心意;有时候,我又觉得她离我好远,任凭我怎样努力,怎样用心地去品去读,却依然无法弄清楚,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她的身上,有很多秘密,很多从未与人分享,也不愿与人分享的秘密。那道心门,有着一把紧紧的锁,至于钥匙,或许连她自己都记不得,究竟摆到了哪里吧。”

    屋内有片刻的安静,只余袅袅的轻烟,和悠悠的情怀。

    “如梦如幻,如痴如醉。”胤祥总结道,“能得到这样的女子的倾心,德昭,说实话,我有些嫉妒。”

    德昭笑了,声音里满是醉人的温柔:“的确,能与她相遇,相识,相知,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听着如此直白坚定的语言,胤祥也随之笑了起来:“不过,能有这么一个朋友,我也觉得很幸运。只是,我还是想不明白,既然你心里如此在意,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她呢?”

    德昭脸上的温柔之色已然隐没,遁去,留下的,是漫无边际的寂寥,如萧萧而下的无边落木:“皇上那日问了我的生辰。”

    胤祥不禁睁大了眼,讶然惊道:“难道……”

    “或许吧。”德昭没有惊讶,没有悲伤,神色淡然而宁和,“其实,这样也好。”

    胤祥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身在皇家,总有许多的无可奈何,许多的身不由己。那个自己从小就敬佩地仰望着的阿玛,那个高坐在乾清宫里一身明黄的睿智君主,他的意愿,是没有人能够违背的。

    只是,他们,又该如何?明明如此相爱,明明心中早已容不下其他人,却不得不远离,不得不退到最原始的地方,仰望着同一片天空,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以此来慰藉自己心中的****。

    忽然之间,胤祥有些钦佩眼前这位清风一般的男子,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三次产生这样的感觉,第一个,是自己的阿玛,第二个,是外冷内热的四哥,而第三个,便是这始终云淡风轻潇然如风的德昭。

    过了许久,胤祥敛好心神,沉声问道:“我能做点什么吗?”

    德昭沉吟片刻,轻声道:“如此,便麻烦十三爷,替我带一句话给她……”

    还未说完,胤祥已经摆了摆手,有些不愉地开口道:“什么十三爷不十三爷的,叫我名字就好。”

    “好,胤祥。”德昭笑容清浅澄澄,“告诉她,莫远道。”

    “莫远道?”胤祥锁着眉想了想,实在听不出这三个字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但天性侠义的他,一旦认准的朋友,就是两肋插刀也不妨,当下爽快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疑惑地嘀咕着,要不要去卖个关子什么的。

    不过,他的念头很快就被打散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一清早,胤祥便来屋内找我,随意地闲扯了几句后,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我的耳朵,道:“他一直没来,你又没法过去。要不,我替你去传个话?”

    刚想要拒绝,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我想了想,低声道:“那就有劳了。”

    “没事,没事,替美人效劳,是我的荣幸。”胤祥笑得有些蹊跷,“什么话,包在我身上。”

    也无心去猜想今天的胤祥,为何突然有了这份闲心,我沉吟着,该和他说些什么好呢。似乎,我想说的,即使不说,他也能明白,可是,又不愿放弃眼前的机会。

    思来想去,过了好半天,我才轻声地吐出了几个字:“替我告诉他一声,莫远道。”

    胤祥顿时呆在了那里。

    看到他这么反常的样子,我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回过神,笑得有些尴尬,言语中有着一丝难以置信地惊叹,“没想到你们的彼此相知,竟然能到了这般地步。”

    我疑惑地看着他,有些不明他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慨。

    “你也别怪我多事,看你那个样子,我昨晚忍不住跑去找德昭说明白。”胤祥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着,“他也让我带一句话给你。我就想着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唉,居然都是‘莫远道’这三个字。”

    我一滞,心中甜甜的,漾着春日的暖意。德昭,你是要告诉我,你不会走得太远,会一直守护着我,是吗?

    而我,却是希望,那个在春花烂漫的季节里,出现在我生命中的莫远道,还会回来。我要的,是远道相知相依的守护,而不是你,德昭,用你的一切,权势,身份,地位,为我保航,为我挡风遮雨。

    我的心,你可明白?你可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