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康熙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病成这样?”
我摇了摇头,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康熙不禁叹了口气:“你这丫头,有事也闷在心里不肯说出来,见了人都是笑眯眯的,这模样,真让人放心不下。”
我沉默地垂着睑,听着康熙若有所思的感慨,那静静的样子,让康熙忍不住摇了摇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头胡若明已经熟络地开出了方子,康熙连忙让人去抓药,看着我强撑的精神,只好道:“罢了,朕不走,怕是你也没法休息。你好好养着,朕晚些再过来看你。”
我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在迈出房门的时候,康熙的身子顿了顿:“不要想太多,有事,朕帮你顶着。”说完,便提步往外走去。
原以为康熙的离开,能给我一个宽松的休息时间,没想到,却是事与愿违。那个下午,屋内走马观花地来了好几批人,都是前往探病的。有些人,即使自己脱不开身,也都差人送来了名贵的药材礼品,纷纷前来探望那个能让康熙撇下手里的事跑来看望的卧病的女子。
其实,那些过往的探视者,我大多都没见过,让下面的人替我挡了过去。虽然屋内还算清静,但屋外那些叽里咕噜地声音,仍然吵得我睡不着觉。
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了夕阳西下的黄昏后。
刚被扶着身子又喝了一剂汤药,屋外便有了新的响动。我郁闷地躺在床上,心里不住地哀叹,自己的苦命,竟连生个病也不给安生的时间。
不过,这一次的访客,屋外的人并没有拦住。
“心尘,感觉好些了么?”胤祥清朗的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关心,“你也太不小心了,昨儿还好好的,今天就病成这样了。”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病来如山倒,挡也挡不住。”胡太医的药房果然十分高明,两剂下去,嗓子明显好了许多,虽然声音还是沙沙的,但毕竟能顺利地说出话来。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听着我公鸭般沙哑的嗓音,胤祥瞪了我一眼,以此来表示对我不注意自己身子的不满。
我笑了笑,难得的没有反驳他。心里却是有些淡淡的失落。我病中的消息,怕是已经传遍了整个织造府吧。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基本都来过一趟,便是连太子胤礽都差他的心腹小厮前来探望。
可是,却唯独缺了一人。
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剧痛:你当真忍心不来么?
将我眼底的落寞尽数收下,胤祥沉吟了许久,才低声探寻地问道:“德昭,没来过么?”
我一惊,抬眼看向他,掩饰道:“怎么突然提起德昭了?”
胤祥摇了摇头,叹道:“你也不用瞒我,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感觉得到,你这场病,怕是跟他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里,胤祥顿了顿,“若是你心里真的只有他,那就勇敢一点,不要再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到头来平白苦了自己。”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脸,似乎是怕漏掉某一个细微的表情一般。我只是平静地听着,神色淡淡的,仿佛他所说的一切,与我毫无关联一般。
两人这样对持了会儿,他终是化作了一声长叹,道:“我知道你有你的打算和想法。只是,心尘,如果你心里没有四哥,那就不要给他希望。我不想你最终伤害到他。”
心头猛地一跳,我有些讶然地惊道:“怎么突然牵扯到四爷了?”
“四哥这个人,我了解他。”胤祥笑了笑,并没有发现我惶惶地心态,“虽然他话不多,看起来有些冷,但其实他的心很热。只是,对于自己的想法,他向来不会说出口,若不是我和他这般相熟,怕也要被他瞒过去了。”
说到这里,胤祥的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郑重地看着我的眼,说道:“我看得出,他对待你,和对别的女人不一样。哪怕是四嫂,还是最得宠的年氏,都没有得到过他这样的对待。所以,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和四哥在一起,因为只有你,才能让他真正的笑,真正的高兴。不过,我也知道,在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一直是德昭,或者说,是当初那个叫做莫远道的乐师。那是谁也无法取代的,对吗?”
提及那个清冷坚韧的沉默男子,心中微微有些痛楚。他神色淡淡的,不曾有过怎样的言语承诺,但我也能感觉到,他的用心。只是,我终是不能,也不该,再这般混沌下去。
即使有痛,有愧,我仍然选择坦诚相待,在胤祥的注视下,轻轻地点了点头:“远道,是我来到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最早对我好的人。”想起初见时的那一眼,我的声音如羽毛一般的轻柔,“无论如何话别,如何决绝地要分开,但我的心,从来没有走远过。”
一个纯净剔透得不揉一丝杂质的笑容,浮在我苍白无光的脸上:“因为,他就是我的高山,我的知音。”
我的爱人。我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哎……”胤祥叹着气,虽然心中早已知晓这个结果,但听到这般斩钉截铁的回答,仍然失落了一把。但毕竟是阔达疏朗的霁月男儿,胤祥很快便恢复了常情,忽然露出一个顽达的笑容,笑得有些贼贼的,“心尘,我真后悔,为什么不去你房间候着,若是先遇到我,那我可就能赢来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没想到,堂堂十三阿哥,竟然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自古以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德昭,可不是惟一的君子。”胤祥振振有辞地辨道,“他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若是早知道是你,我可不会让他抢了先呢。”
“如此,倒是心尘辜负了您的一片冰心了?”我笑着睇了他一眼,“真是三生有幸,与有荣焉哪。”
胤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心尘,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记得,这句话你以前也说过吧?”我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心中却是隐隐有些欢喜,爽朗的胤祥,就像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能够一起闲话家常、互诉心情的朋友。
“或许吧。”他大手一摆,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儿,“不过,你的确与众不同。”
我含笑看着他,道:“你也与众不同。”
“哦?”他感兴趣地问道。
掩下满心的趣意,我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堂堂大清阿哥,竟然愿意和一个青楼歌妓折节相交,那还不够特别么?”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竟然会给出这样的答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屈指在我额上轻轻一敲,“都病成这样了,还这么牙尖嘴利的。”
我笑得十分欢畅:“彼此彼此。”
他摇了摇头,终于明智地选择放弃这个话题,终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你究竟是怎么生的病?”
“昨儿没睡,看了一晚的月亮,然后就成了这样。”我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或许,就这么受了凉吧。”
“你还真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忍不住低声抱怨道,“你们两个也真是奇怪,都不知道说你们什么好了。”
我顺口就来了这么一句:“那就什么都不说呗。”
“你……”胤祥被我一句话给噎住了,你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惹得我又是一阵好笑。
笑着笑着,却应了四个字:乐极生悲。我笑得太过张扬,以致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小心呛到了肺,又是咳嗽又是流泪的,弄得狼狈不堪。
胤祥先是大笑着看我的笑话,可过了一会儿,看我还没有止咳的迹象,便慌了神,连忙替我拍着后背顺气,嘴里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好点没?要不要再让胡太医过来瞧瞧?”
“你……你啰嗦……”一边红着脸拼命地咳着,一边还不忘用断断续续的语音笑话他,搞得胤祥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不知道该说我什么才好。
等我恢复了平静,胤祥替我顺气的手放了下来,突然冒出一个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来:“你决定了?”
“啊?”我有些转不过弯来,愣愣地问他,“决定什么了?”
“你和他的事。”胤祥一脸认真,又问了一个极为相似的问题,“那他决定了么?”
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但笑意却已恢复了那般云清风朗的恬淡,轻声反问道:“有区别吗?”
胤祥怔了怔:“是我迂腐了。”
我笑着眯了眯眼睛,像是调侃又像是提醒:“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能推到我身上。”
他点点头,又道:“不过,我还是想知道。”
“真亦假时假亦真,何必如此执着于那个所谓的答案呢?”我轻轻地抿了抿嘴,“相对而言,我更在乎的是过程,而不是那个冷冰冰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胤祥站起身来,朝我稍稍地笑了笑:“我明白了,等明天再来看你。”
胤祥离开后,我草草地喝了小半碗粥,便睡下了。却不曾想到,他那句“我明白了”,原来是那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