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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抱恙

    清冷的月静静流淌着,那树,那草,那人,都像是笼着隐隐的纱,树影摇曳中,漏出的那一两点零星的月光,映在那张不染纤尘的素颜上,忽明忽暗,忽喜忽悲。

    亦如我此刻的心。

    静静地伫立在窗前,望着姣姣的银月,忽然想起一首乐府诗来: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织女素手纤纤,但见涟涟清泪,难闻机杼声声。浅浅的银河,隔断她的千般相思,万种柔情,也隔断了她的如水深情,幸福之途。望着清冷的月,刹那间,我便深切地懂了,织女那般可望而不可即的心碎神伤,和那刻骨的寂寞。

    仰望着同一片蓝田,踩着同一方土地,明明能时常看到他的眼,他的脸,却又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望不到尽头。

    脑中浮现出那个清竹般疏朗飘逸的影子,心头有些发甜,又有些沁着苦味。

    默默地,想到我们的未来,心中涌出一缕怨气,一丝不甘。只因我梦醒在坊间勾栏,便要承受这般无边无际的相思愁苦,就该默默地道一声珍重再见,让倾心相爱的人落得个相忘于江湖的结局么?我放弃了曾拥有的一切,来到异世,却是这般苦涩的归宿,让我如何甘心?

    二十几年的生活,教会我的,不是逆来顺受,不是怨天尤人!

    远道,我愿用我整个生命来呼唤你,只为两目相视时,那道炫目的光华。我不信,我不愿,你我就是这般两两相忘的结局。所以,我愿倾尽我的一切,燃尽我所有的光,与天命相抗,与皇命相争!

    不求结果。不计后果。

    如果需要一只扑火的飞蛾,那便是我,而不是你。你我毕竟不同,我不过是一叶异时空的浮萍,孑然一身,茕茕而立,没有太多的牵挂,也没有太多的责任。

    脑中努力地回想着曾经看过的史书,回忆这段惊心动魄的康熙年华,试图从中获取一些信息,未雨绸缪。以有心算无心,以已知求无知,再加上二十余年的精英教育,父亲手把手的谆谆教诲,想来,也并非是全无胜算的。或许,真能被我扑闪出蝴蝶效应呢。

    安慰了一番,不免有些无奈地苦笑起来。曾经,我竭力地想要避开那纷扰诡谲的局势,如今,却要暗中布手,去推动,去影响。这般天与地的变化,只为了心中那纯纯的缠mian情意。

    这般胡思乱想着,待我回转身来,却看到了泛着鱼肚白的天空。不由苦笑地叹息着,原来自己,竟然这般倚窗而立,整整一宿。

    或许是昨夜的月分外的清寒,或许是昨夜的风分外的凉习,刚过了辰时,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身子像是在蒸笼里被火烤着,连饭也未曾用一口,便歪倒在了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待我再次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外面的阳光很刺眼,让我忍不住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当微凉的指尖触及光洁的额,我便敏锐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病了。指下那火一般炽烈的感觉,像是要燃尽我所有的热情一般,蒸腾着我的身心。

    张了张嘴,想要唤个人进来,却发现唇早已皲裂,干涸的喉咙,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看来,这一回,自己病得有些厉害。

    稀里糊涂地想着,便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到不远处的桌上倒一杯水来润润喉。谁知道,这身子忽然变得软弱无力,竟吃不住劲儿,便往地上倒去。

    只听“硼——”的一声,整个身子便已坠地,心想爬起来,奈何实在用不上劲,只好这般惨兮兮地趴在地上。

    所幸屋外有人听到了里面的响动,那个修剪花木的小丫鬟拿着花剪子,好奇地在门外探着脑袋。一见屋里的情形,连忙丢了剪子,跑进来扶我。可惜她身量未长,力气不足,努力地片刻之后,才想起找人帮忙,便飞快地往外跑去,嘴里一面高声地叫喊着。

    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居然没等自己开口说话,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去了。这般想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地飘向了小圆桌上的茶壶。

    没多久,便听到一阵急切慌乱的脚步声,提提踏踏地往这边奔来。

    两个中年的妇女率先跑进屋子,合力将我重新扶上了床,看到我满脸通红的样儿,连忙问道:“柳姑娘,你感觉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水……水……”无暇去回答她一连串的问题,我那快要冒烟的喉咙,也只能发出沙哑得几近无声的音调。

    其中一人连忙倒了一杯水来,放在我的唇边,小心地让我喝下。另一人则小跑着离开,看样子应该是去唤大夫过来。

    艰难地张开嘴,清润甘甜的凉水顺喉而下。那股清凉的感觉,让我整个喉咙顿觉舒畅了许多,像是久旱的土地忽然遇到了漫天的甘霖,滋润着那龟裂的道道印痕。

    可惜,好景不长。当那凉意准备趁势去滋润我的四肢百骸时,身子却已不自主地颤抖起来。那个喂我喝水的妇人慌忙将杯子移开,握着我不住战栗的肩,有些惶恐有些焦虑:“姑娘,您忍一会儿,大夫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说到后来,她只是絮絮地重复着那几个字眼,不知究竟是在安慰我,还是她自己。

    也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一个年岁不小的白须老人被提了进来,动作十分迅速地打开了背着的小诊箱,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搭在我的腕上,另一只手摸了摸他那十分稀疏的花白胡子,微眯着眼,诊了好一会儿,摇着头叹道:“风寒邪重,素体气虚,外忧内患,气势汹汹哪。”

    那个先前喂我喝水的妇人焦急地催促道:“大夫,赶快开方吧。”

    “急什么?”那老大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所谓望闻问切,四诊缺一不可,草草了事,那是庸医之所为,老夫不屑为之。”

    虽然全身上下抽不出一丝气力,但是听了这老郎中的话,我还是忍不住想笑,可是脸上的肌肉似乎有些僵硬,竟无法扯出一个像样的笑容来。

    突然,屋外又是一阵纷乱的脚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尘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心中不免有些无语,那些人也太小题大做了,不过是生了个差不多算是感冒的病,竟然把康熙也给惊动了。明白他们是害怕通报晚了,如果有个什么事儿,会牵连到他们,可是,这般兴师动众的,闹得也太厉害了吧。

    正在我胡乱想事的时候,一身便服的康熙已经迈进了门槛,看到那个眯着眼摸着胡子号脉的老郎中,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老郎中收回了那三根手指,轻轻叹了口气:“邪盛正虚,来势汹汹啊。”

    康熙脸色微微一变,看了眼憔悴不堪的我,连忙回头大声问道:“胡若明呢?让他赶紧过来!”

    “喳。”有几个人连忙应着,弓着腰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太医院判胡若明便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慌忙地跪地行礼:“奴才见过皇上,不知皇上传唤,来得晚了,皇上恕罪。”

    康熙摆了摆手,低喝道:“这时候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还不赶快去瞧瞧!”

    “喳。”胡若明悄悄摸了一把汗,在方才那个老郎中坐过的位置坐下,凝神号脉诊断了半天,脸色微微有些凝重,“柳姑娘,可是觉得周身乏力,关节酸痛?”

    我点点头。

    “可是浑身发凉,寒战不断?”见我依然点了点头,忍不住轻叹一声,“此番伤寒,十分凶险啊。”

    “别可是了,赶紧开方吧。”康熙在一旁催促道,“朕要她好好的,健健康康的。”

    “喳。”胡若明恭谨地应了一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问些什么,却又有些忌讳得不敢问。

    看到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康熙的眉皱了皱:“你还在磨蹭什么?”

    胡若明连忙跪倒在地上,解释道:“回皇上,奴才有些问题,想要询问一下柳姑娘,也好便于奴才对症用药。”

    “那就问吧。”

    “喳。”胡若明看着我,轻声问道,“姑娘近期睡得可好?”见我缓缓摇头,便叹了口气,“果然如此。姑娘本就体弱,身子骨虚,却又心思过重,忧思积郁胸中,适逢感染风寒之邪,数病齐发,便到了如今这番田地。”

    “怎么会忧思成疾?”康熙皱眉道,“自个儿的身子,也不知道爱惜。这下倒好,病成这副模样,让朕看着挂心。”

    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只好动了动脑袋,算是行礼。对让他那双担忧关切地眼睛,心头一暖,歉然地看着他。

    康熙摇了摇头,又转身问胡若明:“吃几服药,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回皇上,若是细心调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胡若明踌躇了会儿,又道,“柳姑娘似乎有些心结,若是解不开,怕是对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