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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客

    这一夜我没有睡好,一直在想远道和德昭的事。

    若依我的私心,我自然希望他只是远道,如风一般俊逸的存在。然心里却知道,无论他如何反抗,他都会走上历史的轨迹,成为德昭,信郡王德昭。怕是他心里也和明镜似的,只是有些不甘,想着尽力地抗争,以后想起,也不会后悔,没有遗憾吧。可惜,有些东西,你愈是挣扎,愈是箍得更紧。可我却佩服他的性情,名枷利锁,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拒绝呢。有心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着这问题,竟一夜辗转,到天明的时候,才沉沉地入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小晴唤醒我的时候,仍觉得头昏沉沉的,重得厉害。她刚瞧见我,还真是吓了一跳。起身照照镜子,镜中那个苍白着脸,微微有些发烫,眉间锁着疲惫和清愁的削瘦人影,有种异常的病态。想来是最近用脑太多,不知不觉耗了过多的心神。可不是么,这些日子,别的不见长,我的心思倒多了许多,也重了不少。

    今晚是又一个七天。我却有些病怏怏的,饭也只是随手夹了一些,没有胃口。

    小晴急得直跳脚,想去找芸娘说说,看能不能推掉今晚的表演。我拦住她,宽慰地笑笑,便起身准备。只是拣了件寻常的素净罗裙,头发也没有绾起,只是随意用一条玉带束起。小晴惊诧地看着我:“姑娘这么打扮,会不会太简单了些?”

    我瞥了她一眼,笑道:“简单有简单的好处。难道素净些,我就丑得见不了人了么。”

    小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蓦地猛摇头:“哪有,姑娘怎么样,瞧着都美。”

    慢悠悠地踩着碎石小径往外走去。无论外面多么喧嚣,别院依然静得像一潭子水一般。无论柳心苑多么恬然清幽,我却依然要走进那滚滚红尘的纷扰中去。拐了几个弯,来到二楼的休息室。倚栏看去,梦雨已经表演完了,此刻正是纤舞,她曼妙的身姿引来阵阵叫好。一曲《梅花三弄》早已成了她的最爱,那一身火红正如傲雪怒放的红梅,少了几丝孤芳自赏的冷艳,多了一份含苞盛开的生机,那时我不过随意说了几句,竟真被她舞出了梅花不同的美好。这个纤舞,对于舞蹈的领悟力,可比我敏锐多了。微笑着,抱着琵琶往秋千走去。今日的歌,我又弃了琴和筝,琵琶低吟,更衬我现在的心情,也更配今夜的《红尘引》。

    此刻,正对舞台的贵宾包厢里正做着几位贵公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八哥,九哥,这儿的歌舞不错吧。”那摇头晃脑的,可不就是十阿哥胤誐么。

    “恩,比以前精进许多。”九阿哥胤禟微眯着眼,望着台上那飞旋的红色身影,道,“这两个还真不愧是这儿当红的姑娘。”

    “就她们?”胤誐大声反驳道,“今儿弟弟带你们来看,真正精彩的。不是我吹牛,她们和心尘比起来,那可差远了。”

    “老听你嚷嚷着那个心尘,待会儿我可要仔细瞧瞧。”胤禟促狭地看着他,“让十弟这么挂心的,应该不是凡品吧。八哥,你说是么。”

    一旁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轻轻喝了口茶,淡淡地点点头“恩”了一声。

    十阿哥有些不太满意他的反应,看着茶水,又说开了:“其实,心尘泡茶的水平还真不是我说,一点都不比八哥差。可惜,她很少沏茶,都过去了这么久,我也只喝过两次,想起来还真是可惜。”说着,他惋惜地摇摇头。

    “好了,看歌舞吧。”八阿哥胤禩还是淡淡的,边说着,边瞟了一眼暗下来的舞台。可这一瞟,却将他的视线定在了台上。

    谁在西楼,卷谁的帘钩,

    如今只剩下风雨如晦灯如豆。

    谁的韵脚,等谁的更漏,

    哭也哭不尽,猜也猜不透,

    谁辜负了谁的锦心绣口,

    谁忘记了谁的红颜白首。

    三千个夜晚三千白昼,

    三千个寥落的黄昏后,

    葛衣换了貂裘,舞榭歌台都枯朽,

    只听得这一曲红楼。

    九万遍琵琶九万箜篌,

    九万遍萧索的琴瑟后,

    筵席换了沙丘,翠盖华庭不蚀锈,

    也听得这一曲红楼,

    空念人比黄花瘦。

    一个干净不揉一丝杂质的空灵声音在静谧一片的舞台上空响起,让人的心不觉也跟着清净了几分。随着渐渐亮起的灯光看去,一个竹叶飘飘的秋千从天空中悠悠落下,上面坐着一个素衣罗裙的女子,不施粉黛的容颜带着一丝淡淡的清愁,怀里抱着琵琶,像是抱着生命最后的依靠,让人心里不自觉地萌生一种怜惜。此时,玉指飞快地在琴弦上跳跃,如舞动的精灵,一阵婉约而寂寥的琴声响起。不由静下心来认真地听她的歌词。

    谁在窗口,扯谁的衣袖,

    如今只剩烟雨满目忆满喉。

    谁的诗文,写谁的豆蔻,

    说也说不尽,唱也唱不够,

    因缘落在了奈何桥头,

    盟约冷在了寂寞沙洲。

    三千个夜晚三千白昼,

    三千个寥落的黄昏后,

    葛衣换了貂裘,舞榭歌台都枯朽,

    只听得这一曲红楼。

    九万遍琵琶九万箜篌,

    九万遍萧索的琴瑟后,

    筵席换了沙丘,翠盖华庭不蚀锈,

    也听得这一曲红楼,

    长忆泪共江海流。

    反复唱着这样凄美的词,辗转蜿蜒,让人不自觉地沉沦。当回过神来,却发现早已芳踪全无,仿佛刚才是在梦境中见到的一般。随即,全场爆发出空前的喝彩声,振聋发聩,却让每一个在场的人觉得,她是实至名归。

    胤誐回过神来,得意洋洋地看着两位兄长,用他独一无二的大嗓门说道:“怎么样,这下,你们相信我说的了吧。”

    胤禟点头叹道:“听了这一曲,觉得自己以前好像都没听过歌一样。这个心尘,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呀,我还真是好奇。”

    “九哥,你可别跟我抢。”胤誐一听,有些慌了神,自己这个哥哥长得漂亮,又这么会讨女人欢心,还是先把话说在前面比较安全些,这一说,就把所有的底都漏了出来,“已经有了一个德昭,如果再加上九哥你,我可没什么希望了。”

    “德昭?”这次出声的倒是胤禩。自己这个堂弟,眼光不低,才识又是一流,怎么也看上这个叫心尘的姑娘了么。

    胤誐可没有这么多心思,有些不满地嘟囔道:“心尘头一天登场,那家伙就迷上她了,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我忙着活儿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心尘越来越亲近。说起来就来气,就那个家伙,八哥你究竟看上他哪一点了。”

    “十弟,你不是说要去找这个心尘吗,小心待会去晚了,人就找不到了。”胤禟笑着打了一个岔。

    胤誐听了,一拍脑袋,唰的站起来:“哎呀,我差点忘了这事了。你们等等,我这就去找心尘过来。”说着,便往外冲去,嘴里还嚷嚷着“糟糕”“坏事了”。

    胤禟好笑地看着冲出去的胤誐,说道:“这十弟也真是的,找芸娘说一声不就好了,何必自己跑一趟呢。”说着,才发现胤禩的神情有些不一样,看着和平时一样平静,但平静的下面,好像藏着些东西。“八哥,你说是吗?”

    “哦。”胤禩随口应了一声,又端起了茶杯。看着平静的八哥,胤禟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也闷闷地喝起了茶。

    我走进包厢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两人坐在桌子的两端,低着头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茶。胤誐晚我一步,一脚踏进,就疑惑地问道:“心尘,你今儿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抬头看到屋内两位兄长,一愣,“八哥,九哥,你们这是怎么了,很渴吗?”

    听他这么呆头呆脑的来了一句,我忍不住又笑出声来。那两人也都放下了茶,含笑抬起头来。左侧的那一位,身材颀长,着玉白色长袍,有些清俊的脸庞上那双灿如星子的眸子如一汪湛湛湖水,自有一番俊逸隽永、高贵清华的气度。右边的那一位,却是一种极尽了红尘,极尽了讥诮的美,他的五官如神斧雕刻过一般,仿佛模糊了性别。见我有些愣愣地看着他,那俊美无比的面庞上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这一笑虽称勾魂,却让我冷静了下来,稍稍福了福身,笑道:“心尘见过八爷,九爷。”然后立身,朝身旁的胤誐笑笑,便垂睑立在一旁。

    “心尘姑娘的名气这么大,今儿一来,才知道其中的原因。”胤禟笑着说道,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简单朴素的衣裙,却更衬她的清丽,墨玉般的长发用一条发带束着,又为她添了几分散漫的飘逸,欺霜赛雪的容颜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病态的潮红,有一种西子捧心的娇柔纤美。这样的容貌或许不难找,但这样脱俗的气质,却不是一般女子可比拟。

    “九爷谬赞了。不过是大家怜心尘凄苦,给了几分薄面罢了。”这个号称毒蛇的男子,我还是离得越远越好,不然一个不留神被咬了一口,可不是苦着了自己?

    “你今晚唱的是什么?听着有些太过悲伤了,你心里可是有什么碍难?”胤禟微眯着眼睛打量着我,那带着猎奇的目光让我浑身难受。

    “心尘今晚唱的是《红尘引》,人生百味,红尘多事,怎能样样如意?”我依然是淡淡的,不冷不热、不轻不重地给他吃了一个软钉子。

    “心尘,你怎么了,有点怪怪的。身子不舒服吗?”一旁的胤誐听得稀里糊涂的,但看到我苍白的脸色,有些焦急地问,“看过大夫没,吃药了吗?”

    知道他是真心的关怀,我不由心中一软,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没事,你别担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你?胤誐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居然没有再称我“爷”,而是说“你”!当下有些兴奋地搓搓手,道:“那好。呵呵,那你如果有什么事,记得和我说。或者,找人给我捎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