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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贤王

    一旁的胤禩看着弟弟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而我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微笑着摇头,有些疑问地看了看他,发现那水一般的眼睛深不见底,虽是微微笑着,但笑意却没有到眼底。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对上我的眼,温和地问道:“心尘姑娘,有事么?”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道:“难得瞧见文人才子心目中的贤王,心尘俗气,也想着今后可以出去说上两句。”

    “哦?”胤禩挑了挑眉,也不多言,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又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

    云淡风轻近午天。看着他的笑容,脑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诗来。他与远道,虽都是谦和温润一类的,但远道的美,是一种超脱了尘世的逍遥;而他,则多了一份矜贵雍容之气。远道偏爱明月清风的闲适;他爱的,应该是身处庙堂、挥斥江山的富贵吧。远道的微笑,笑在心里;他的微笑,笑在眼里。喜亦笑,怒亦笑,悲亦笑,忧亦笑,那份心机城府,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不过想来也是,这帮打从娘胎里出来就知道勾心斗角的人才,就瞄准玉阶之上那把明黄的椅子,哪个会是等闲寻常之辈?

    “心尘?心尘?”见我低眉不语,胤誐的眉毛皱了起来,有些烦躁地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这芸娘也真是的,这都怎么照顾人的!”

    “看着两位爷都喜欢细细品茶,心尘怕扰了他们的兴致。”我微微抿了抿嘴,“那样,可就是心尘的不是了。”

    “哈哈——”不待胤誐说话,一旁的胤禟先笑了起来,“心尘姑娘这般善解人意,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不过面对你这样的美人,怕是世上没有一个男人,会觉得没有兴致吧。”

    风月场的老主顾,言语轻浮,估计还是一个辣手摧花的家伙。我在心里暗骂着,嘴上却是自嘲地笑着:“看来,今日心尘入了这厢房,倒是句句话都不当,样样事都料错了。”

    “既然知错,那是不是该受罚呢?”他邪邪的丹凤眼又眯了起来,露出足能让所有女人自愧不如的笑容,姿势优雅地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把玩着。

    我款款上前,欲要接过他手里的酒杯,却被他另一只手里的折扇拨开,将酒杯凑到我的唇前,暧mei地朝我一笑:“怎么,还想要爷怎么喂你?”

    我蹙了蹙眉,余光瞟见脸色微微发青的胤誐,攥紧了他的拳,轻笑一声,头微微后仰,伸手接过酒杯,一福身,便离了他的势力范围。见我离开,胤誐的脸色缓了缓,我将杯子递给他,媚笑道:“不知十爷能否替心尘饮了这杯?”

    “呃……”眼前的变故实在有些出乎意料,胤誐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说,就愣在了那里。

    “九爷的好意,心尘实在不好违背,只是心尘体弱,不便饮酒。心尘原以为,十爷关爱之心拳拳,定会为心尘解围。”我故作委屈地垂着睫,道,“想来是十爷和九爷兄弟情深,又有谦让之礼,这才把心尘当作那个推来阻去的水梨。”

    胤誐又是一愣,却听到胤禩“扑哧”一声轻笑出来,起身取过酒杯,道:“既然十弟这般谦让,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说着,扬了扬脖,一饮而尽。

    场上变故又起,胤誐还是一头雾水:“水梨?”说完,又回头看八阿哥。后者笑着说:“孔融让梨。”

    不过,看着他呆怔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清清浅浅的笑声溢出唇来。九阿哥竟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眯着他的凤眼看我,那种眼神,像是看到一个猎物一般的兴奋。我心里一颤,若是被蛇缠上了,那我以后的日子可就有的苦头吃了。看看十阿哥,又转眼看看八阿哥,想了想,还是上前赔着笑脸,道:“多谢九爷的美意,只是,心尘福浅,怕是生受不起的。”

    十弟倒也还好,只是这八哥,怎么也管起闲事来了?胤禟想了想,坐直了身子,又给自己也斟上一杯,笑道:“身子弱,也就罢了。怜香惜玉这种活儿,爷最懂。”

    “好了。”八阿哥还是一派优雅,如一株浅浅的矢车菊,“姑娘身子骨虚,坐吧。”见我又没了言语,只是静静地低头坐着,八阿哥也不再喝茶,含笑看着我,挑眉道:“怎么,拘谨起来了?”

    “几位爷身份尊贵,自然是该恭敬些。倘若落下个礼数不周的不是,就算心尘无妨,总不好不顾及妈妈的难处,几位爷的颜面么。”我澹澹地笑着,先前的波澜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下平静无痕的湖面,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胤禩的眼神有些深了,笑容却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你的口音,是南方人?”

    我点点头,叹道:“京城虽好,但午夜梦回,念着的,还是金陵水。不过,浮萍漂泊,身在何方,家亦在何处。”

    “你要想回江宁,我带你去。”胤誐这回倒是听明白了,连忙抢过话来。

    “多谢十爷好意。高堂已逝,回去,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心里却是悲凉地想着,回去,我哪儿还回得去?若是胡墨馨,怕是此生无望回乡是梦,若是柳玥,又有何颜面去双亲坟上燃一支清香?

    看我一脸神伤的样子,八阿哥顿了顿,又换了个话题:“读过书?”

    “读了几卷罢了。”我微笑着,抛开那些奢想,眼中闪过一丝俏皮,“不过,心尘可不是那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才女,八爷可不能出些什么怪题为难人家。”

    “是么。”他随着也笑了。可我总觉得他这回笑得有些不一样,可又想不出哪儿不同,皱眉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倒是他,一脸坦然地与我对视,安安静静的。胤誐正巧坐在我们中间,左瞧瞧,右看看,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最后,低声咕哝一句:“今儿这都是怎么了。”

    终是我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又不知道他究竟存着什么心思,咬了咬唇,道:“若是几位不嫌我吵,听我练琴,可好?”

    “佳人抚琴,岂会嫌吵?”也未等一脸喜色的胤誐说话,胤禩淡淡地开口道。

    我抱起先前搁下的琵琶,拨弄了几下琴弦,调好音,皓腕微沉,一阵悠扬的乐声自指尖拂过,缓缓清唱道:

    数尽江湖千万峰,无极浩瀚吾心胸。

    走遍中原到南疆,看我大翼展雄风。

    魔道崎岖路难通,明日青山又几重。

    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

    刚起了调,便见六道目光直唰唰地朝我射来。也不去看他们,微一凝眉,原本平川策马的风景渐变,纤巧的琵琶竟隐隐生出金戈剑影,仿若银瓶乍破,铁骑突出,急促的音调好像千军万马一般纵横驰骋,变得浑厚豪迈,气势逼人。

    誓死奔雷,威震山河动。

    剑如白虹,出鞘追元凶。

    霸气正胜,却忽而扭转出万千柔情。百炼钢化为绕指之柔,薄薄的温情笼上那张如雪的素颜,随着轻缓清匀的嗓音带出深情无限:

    也有情深处,何必相约再相逢,

    自古英雄多寂寞,将相本无种。

    柔情过后,琴音再变,如平静的海面卷起千尘白浪,拍击着礁石峭壁,豪情随即而起,声音变得有些铿锵。

    好男儿莫错过青春,

    看风云再变,彩云飞扬。

    弦收曲终,只剩一缕袅袅余音在空中摇曳盘亘。

    “真是好歌,好曲!”胤誐率先赞道,“真没想到,你竟还有这样的歌。”

    胤禩也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词也很不错,‘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倒还真说出了人生的真谛。只是,竟没想到,出自一女子之手。”

    是青楼女子之手。我在心里又替他补充了两个字。朝他微微一笑,道:“我倒是更喜欢那一句‘自古英雄多寂寞’,哪怕是情深处,相约相逢怕也是断难相守。”

    他挑了一下眉毛,问:“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也没来得及多想,依着性子,随口答道:“无论是孤芳自赏也好,曲高和寡也罢,都抵不上一个人站在巅峰俯瞰山峦绵延,心中苦乐却无人能知、无人能诉的寂寞。然而高处不胜寒,既然要做英雄,又怎么能不懂寂寞?若是不能拿孤独当朋友,视寂寞为亲人,怕是也不算真正的英雄吧。李白也说‘自古圣贤皆寂寞’,只是不晓得这算是他的自我解嘲,还是对世事变迁的叹息了。”

    话音刚落,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那三个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我愣了一愣,突然想起这样的话是不能随便乱讲的,这不是现代,而是封建****的大清朝,一个不小心就是一个*。

    不由吐了吐舌头,俏目明眸里流转出灵动的炫目:“我不过随口说说,这里就几位爷,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吧?”说到最后,声音不自觉地弱了几分,有些心虚。

    八阿哥看着我的眼睛,不再似先前那般,而是带着一种判究的审视,我被他看着愈加的心虚,小声地嘟囔一句:“这么严肃,至于嘛,又不是什么大错。”

    他离得我最近,耳朵又尖,应该是听到了我的抱怨,舒缓地笑着道:“不是大错,是没错。你放心吧。”

    我也没心思再计较这些,卡到嗓子眼的心松了下来,再也不敢纠缠这个问题,稳了稳心神,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无波无澜:“心尘鲁莽,扫了三位爷的兴。”

    “扫兴?”八阿哥笑瞥了我一眼,“九弟有句话说对了,只怕这世上任何男人,面对姑娘都不会觉得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