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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读毕祭文,黄巢放声大哭,极其痛切,情动三军,无不下泪,一时之间,恸哭之声响彻在岭南的天地之间。

    只见愁云怨雾之中,隐隐有数十万的鬼魂,被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在前引路,都奔了酆都城而去。

    ……

    土葬一向是中原人的传统习俗,入土为安的观念深深扎根在他们的心中,而火葬则通常被认为与蛮夷相连系。

    义军中多数是中原一带的人,他们跟岭南本土人不一样,对土葬非常推崇,有着朴素的情感。他们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推进烟囱,化作一堆灰,心中很是难受,更激发了对家乡的思念之情。

    祭奠仪式举行之后,黄巢心中还是堵着一个疙瘩,义军弟兄的想法也有所了解。这天傍晚,黄巢在府中觉得难受,就信步走出了节度使府,走到了义军的军营中。

    黄巢穿的便装,把守军营的门军就要上前阻拦,走进跟前,发现是南越王,急忙单腿跪倒行礼,说道:“黄王,我这就禀报张归弁将军,前来迎接你。”

    黄巢摆了摆手,说道:“谁也不要惊动。我随便走走就好。”

    黄巢迈步走进军营,见义军们都还在忙着给死去的弟兄办丧事,认领骨灰盒、准备牌位等。

    前面有几个义军正围着一起为死去的兄弟烧纸,其中有个人,像是为首的大哥,边拨炭火盆的烧纸边说:“张顺、董新、王德顺、王二狗等兄弟,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一同出来讨饭,后来又跟着黄王起兵,大仗小仗不知道打了多少,都命硬活了下来,没想到这次生病竟病死了,死在了离家乡万里的地方,还一把火烧了,也不知道你的魂魄能不能回到家乡……”

    话没说完,几个男子汉痛哭起来。黄巢听了也落下泪来。

    其中一个人说道:“弟兄们,我们去跟黄王说,打回中原我们的老家去吧。在这里,死后还要被烧,到时候鬼魂连家都找不到,成了他乡的孤魂野鬼。再说这岭南又有什么好,不过是比较富罢了,这里瘴气太重,文化上哪像我们孔孟之乡,全不知道礼仪,生活习俗也很不习惯。”

    其他人也说:“就是!就是!去跟黄王建议去吧。”

    那个为首的大哥忙止住大家,说道:“谁不知道家乡好。黄王也是我们曹州人。只是在中原待不下去,黄王才带我们到的岭南。现在北方都是重兵,回去还不是送死。”

    有人说:“即便是死,我也愿死的离家近一些,到时候鬼魂也能找得到家门。”

    众人议论纷纷。

    黄巢心中颇有感触,又在其他军营走了走,听到了很多类似的话。

    ……

    第二天,黄巢召集扩大会议,除了尚让、孟绝海、邓天王、葛从周、柴存外,中等的将领一百余人也都参会。皮日休、崔璆、传能等四个和尚也在其中。

    黄巢说:“今天只有一个议题,就是要继续留在岭南,还是要北伐,打回中原!”

    众将面面相觑。都在想,之前定的战略就是永镇南海,自封南越王,所以没人敢提北伐的事。

    张归霸是葛从周手下第一员大将,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我替我手下的弟兄们说一句:大家都想北伐,回到家乡!”

    这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多将领也七嘴八舌一起附和:“我们想回家!”“宁愿死在疆场,也不远死的不明不白!”“受够了岭南这个鬼天气。”“听不懂岭南人的鸟语。”

    黄巢等众将意见发表差不多了,这才摆了摆手,众将都不在说话。

    黄巢又问那几个大将领:“众位贤弟,你们的意见如何?”

    葛从周说:“我也赞成北伐。”

    柴存想了想,说:“我也赞成。”

    邓天王说:“我也想还是回到北方好!不过我听从大哥的想法。”

    孟绝海是岭南人,说道:“我们在北上冲突无路,在南下的。不妨在岭南养精蓄锐,再行北伐。”

    尚让最有智谋,说道:“大哥,我觉得我们现在势成骑虎了。岭南虽有地理,天高皇帝远,有很富庶,但没有天时,多有瘴气,且易发瘟疫;最主要的是缺了人和,弟兄们都是北方人,不愿再岭南待着。所以从这方面看,还是北伐的好。

    “但是,北伐又谈话容易。我们本来就是在中原占不到好处才南下的。如今且不说回到中原后,能不能战胜,先说李唐给我们设下的这台封锁线:广陵高骈、信州张潾,我们曾与他们交手,未曾占到便宜;荆南节度使王铎、湖南观察使李係、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江西招讨使曹全晸、浙西节度使周宝,这些人都是李唐的干将,握有重兵。”

    听众将说完,黄巢大声说道:“正如尚让贤弟所说,如今我们在岭南已无天时和人和,所以我决定:北伐!”

    众将听了,大多是欢欣鼓舞,尚让、孟绝海等人心存疑虑。

    黄巢又说:“至于如何北伐。决不能冲动行事。我们北边不见有五岭天险阻挡,就是李唐对我们的封锁链也确实不容小觑!我们必须出奇兵才有生机。至于如何北伐,要仔细商讨后才能定夺。众位先回去做好北伐的准备,具体北伐日期,须等待军令。”

    五岭即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合称为南岭。岭南地名的由来即是五岭以南之意。五岭把两广与中原隔开,是一道天险。

    众位小将领回去。黄巢将尚让等五人留下,说道:“如今人心思归,所以我才决定北伐,以安军心。北伐之策,还需要我们细细商量。这段时间,有件事各位贤弟要仔细地方。据我所知,岭南也有反对我义军的武装,一直想效仿福建九龙军来偷袭我义军。如今我义军已决定北伐,恐怕这些人会趁机举事,不可不防。”

    黄巢所略一点不差,岭南一带除了刘知谦外,还有郑续、谢肇、陈瓖等武装在暗中蓄积力量,蠢蠢欲动。

    几人对着地图,商量了一夜。

    尚让说道:“这几路官军从东到西,摆的是一字长蛇阵的阵势,把我们北上的路封的死死的,而且最怕我们打其中一路,其他几路都会围上了。就好比打了蛇头,蛇尾会围上来;打了蛇尾,舌头为围上来;打中间,蛇头蛇尾都会围过来。”

    黄巢分析说:“这几路官军,虽然都是众兵强将,但多是自保的,如果用些计策,他们之间应该不会互相照应。如今这几路军中,高骈、张潾、曹全晸,我们都曾会过,难以制胜;王铎虽然是缩头乌龟,他是丞相挂帅,手下都是精锐;刘巨容据说会药书邪法;周宝与高骈兄弟相称,高骈不是坐视他的安危;李係是名将之后,不知道真实本领如何。”

    邓天王说:“名将之后,不见得就厉害。大哥可还记得郓州的天平军节度使薛崇,自称薛仁贵的后代,却没有敌我三个回合。”

    黄巢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只是李係前面有王铎,也不易攻打。”

    几人商量了一夜,也没有商量出好的战术来。听外面鼓打二更,也已深了,黄巢说道:“众位贤弟,今天先商量到此吧。”几人回去休息。

    黄巢一直想着北伐的事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起来,随手拿了本书来看,拿到手上,发现是本《论语》。

    黄巢读了起来,正看到《公冶长第五》这一篇,公冶长因为听得懂鸟语,结果阴长阳错,被抓进来监狱,但是孔夫子能识贤,断定公冶长虽在监狱,并没有罪过,就把公冶长招为了女婿。

    黄巢读到此处,会心一笑,烦恼暂时抛在了脑后,又往下看:“子曰:‘道不行,……’”

    黄巢叹道:“原来孔圣人也有跟我一样的时候,都是道不行,无路可走。”

    再往下看:“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黄巢反复吟诵:“乘桴浮于海。乘桴浮于海。乘桴浮于海。”

    黄巢急忙拿灯到地图前观看,大喜过望,说道:“有北伐的战术了!”

    第二天一早,黄巢把尚让、孟绝海叫来,指着地图对二人说:“昨天我受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启发,陆路不通,我们可以走水路。南方水路纵横,尤其是湖南境内有条湘江过境,很多州县都是依水而建。这湘江的源头就在岭南的桂州。”

    二人仔细看了看地图,喜道:“大哥这一策真是拨云见日。”

    黄巢说道:“还需实地探勘下才好。二位贤弟,随我去趟桂州。”

    义军在桂州驻扎的,是刘汉宏,还有他的弟弟刘汉宥,听说黄巢到了,慌忙出去迎接。

    黄巢开门见山问道:“汉宏,你在此地驻扎,可曾锻炼水兵?”

    刘汉宏闻听,就是一愣,说道:“小将没有接到过黄王的将令,所以从未练过水军。”

    黄巢叹了口气,说道:“这样不怪你,之前确实没有想过练水军。你这里可有船?”

    刘汉宏说:“这个却有。桂州官府的船,豪强大户的船都被我们收了,大小有一百艘左右。”

    黄巢问:“可乘坐多少人?”

    刘汉宏说:“大的能做四五十人,小的只能做三四个人。这一百艘顶多也只能坐两千人左右。”

    黄巢心想:“义军有三十万人,船只能做两千,真是九牛一毛,杯水车薪。”

    黄巢又问:“桂州可有坐船的老工匠,叫几个过来。”

    刘汉宏急忙派人到城中找了五六个老工匠。黄巢问道:“众位师傅,我要打造若干艘战船,需要能坐得下三十万人,不知道需要多少条船,这些船多久能够造好。”

    为首的一个老工匠回答说:“禀黄王,假设木材都够,人手都足的情况下,这些战船打造出来,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黄巢听了,心中一凉:“道不行,看来水路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