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
宣府之地忽然风起云涌,自几日前起,先是张家口堡的店铺纷纷关门歇业,所有买卖全部停下;堡城内百姓惊骇慌乱下,掀起了哄闹抢购的风潮。
及至今日,几乎所有店铺全部关闭之前,而黑市中米粮的价格己经飙升到数千文一斗不止,虽说宣府近来因为九洲米铺在大量购入粮食,致使米加上浮一成不止,但现如今更是连翻数倍。
在大家伙儿恐慌情绪的传染下,整个张家口堡城,诸如布盐茶材各类货物价格也是一路飙升,直至有价无市。
很快的,罢市风潮蔓延到怀来城,永宁城,保安卫城、乃至宣府镇城诸处,各地抢购成风,钱铺等地也是抢兑成风,其中又是以新开的九洲钱铺排队,用汇票换银子的人最多。
各城市面一片萧条,百姓人心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但如此,各城街内出现浩浩荡荡的请愿人潮,拦邀各官,向各城的知州,守备,兵备等人哭诉,请求天子不要无故疑罪宣府商户。
各地街头巷尾挤满了嚎哭的人群,各种匿名榜贴贴得到处都是;如果有官员经过街巷,还遭到人群不断投掷的瓦砾攻击。
镇中保安卫城守备谴责此等扰乱市行,目无官府之举,被投掷瓦石后,他气血上涌,下令自己家丁开火射箭,双方爆发流血冲突;永宁城守备试图阻止人群,同样遭到众人乱投瓦石的待遇,其口鼻流血,仓皇逃入守备府邸避祸,狼狈之下,连官靴都丢弃了。
罢市到第三日,聚于各堡的官兵担忧买不到粮油食盐,也是起了一阵阵骚动……
张家口堡城中,一处横挂着“九洲”牌匾的铺子大门紧闭,二楼的露台上,倒是有两人相对而坐,在饮着茶,其一是已经在此处多时的许显纯,另一位却是九洲钱铺的掌柜陈实,优养数月,他倒是显得富态不少。
“陈掌柜,不知钱铺米店中的银粮可够?”扫了眼纷乱的街面,许显纯没有看到有何新鲜的东西,于是回头问道。
“许大人先见之明,倒是前期买入了不少粮食,银子也从京中调了百万两。”陈实闻言赶忙回道,似乎想到了这几日的挤兑,很是擦了一把冷汗,若是兑不出银子,坏了九洲的招牌,那可是万死莫辞了。
这宣府镇中应当是从全国其他州府收罗了好些汇票,若不是从京中运来百万银子,只怕九洲钱铺便会因为挤兑而声名扫地;至于赚钱的事,那是更不用想了,被本地商户卖了些高价的米粮,至于再翻几倍卖出,以宫中的心性,怕是不用想,还得填上数万两银子不止。
但他久在京中,又是攀上了高枝,对这官场中事反倒比商场事热切,眼前这位可是极有可能,要荣升锦衣卫指挥使的狠角色,于是赶忙起身恭声问道:“如今这粮价翻了数倍不止,可还需再购些?”
眼前的乱子绝不简单,只怕难免要波及道军中,若是手中有了粮食,自然是稳妥不少,难怪魏公公半月之前便着急忙慌的,让自己来这宣府主持,还从京中带了不少银子来,这些个边镇的豪商胆子也着实够大的。
沉吟片刻,许显纯摇了摇头,且不说现在这个局面之下,即便有银子也不能买到多少粮食,眼见乱子已然是不可避免,那何不来大些?否则城外的京营如何名正言顺的进城呢?
“看好自家的店铺、粮食、银子便是。”
“是,大人。”陈实点点头,一来对方是官儿,二来自己的差事便是收买粮食,防止挤兑,既然已经完成,便以对方之命是从也无妨。
“砸门!”
“抢他娘的!”
“哈哈哈!”
一阵嘈杂的嚎叫从远处的街角传来,许显纯拧眉望去,依稀能看清来人身着鸳鸯战袄,手持兵刃,乱兵!军营也乱了!
“来人!”
“是,大人!”
“赶紧去城外,将军营乱了的消息告知孙将军,赶紧入城!”天子的旨意是让孙应元的两千骑军,在城外威慑,但此刻若是再不进城,局面就没有办法收拾了!
“是,大人!”劲装汉子领命匆匆而去。
陈实掌柜看着愈来愈近的乱兵,和不远处零星冒起的烟尘,目瞪口呆;而堡城正中的兵备道衙门,却是久久毫无动静。
......
离张家口堡城几十里外的万全右卫卫城校场中,此刻的气氛剑拔弩张,两大对人马在互相狠狠的盯着,他们手中都拿着兵刃,身上都或多或少着甲。
“尔等是想作甚?是要忤逆谋反吗?”一圆脸大汉豹眼圆睁,声若重锤般大吼道,他的脸上依稀还有些蒙古人的影子。
“满游击!”对面的武将也毫不示弱:“我等都是大头兵罢了,但皇帝不差饿兵,现今一家老小没有饭吃,我等也只好来向上官讨个办法呐。”
“是啊,是啊,当营兵都没有米面下锅,还不如那军户呐。”
“请上官给个饭辙罢——”
原本就人多势众,加上这纷纷应喝,一时间校场上喧闹不已,圆脸大汉身侧的亲兵也沉着脸,默不作声,显得愈发势弱。
“混账!前些日子不才刚刚发过饷银吗?”大汉怒不可遏,圆脸涨红。
“嗨,满将军,现如今,这些饷银顶得了什么事?”
“就是,何况从新皇帝登基后,到现在欠的饷银怕是十两不止了罢——”士卒们鼓噪起来,本就在一些有心人的煽动下,校场聚满的军兵越来越多。
满桂的脸色涨红,一两五每月的饷银,朝廷拨下的本就不足,若是算上层层克扣,一年到头能拿个三成的饷银便算是不错了,这还是卫城的营兵,那些军堡中的军户只怕更加不堪.....
但不管如何,哗变若是在自己任上发生了,自家在杨总兵处的前程可就全没了,他心中一发狠,知道此时只有先震住营兵,而后才能谈其他:“本官将令,各回营房!”他的亲兵们也瞬间领悟了将主意图,开始呼喝。
“将军,饿着肚子会营房可不成——”领头的将校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大头兵们只知道他姓范,此时却是一反常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头,边说还边瞥着周围的军兵,似乎在观察士卒的神情。
“军营视作战场,违抗上官将令者——”
哐啷!
呲!
“斩!”满桂厉声怒喝,猛地拔出腰刀,向前划出一道弧线,只见一阵血雾升起,那出头军校的声音戛然而止,只片刻便轰然倒下。
哗!
围观的将士猛然退去数步,目光惊吓不定,看着眼前恍如杀神的新任游击,心中愤懑与恐惧混杂,有些要挺身上前,有些作势欲跑,更多的却是惊疑不定。
“各回营房,明日本将会寻些粮草回营!”满桂分毫不停,一边扫视全场,一边直声道,杀人立威只是第一步,关键要解决将士们及其家小的粮食问题,方才能真正稳住卫城,在此之前,战力是不用想了。
许是慑于朝廷上官的威仪,许是被满桂的勇悍震慑,更多的可能是因为上官承诺弄来粮食,众将士终是慢慢退去,但有多少心怀猜疑和不满,又有多少趁乱出了营房乃至卫城,却是不得而知了。
看着天际的晚霞,满桂知道,宣府想必是乱了,但他脚步不停,沉声吩咐道:“随我去九洲粮店!”听闻那铺面这些日子收罗了不少粮食,还有宫内大珰的背景,想必是能买到些粮食救救急的。
“是,将军!”全身甲胄的亲兵高声应是。
......
残阳如血,偌大一片的宣府镇已然是乱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