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紫禁城,随着皇帝的一声令下,除了隐隐有喝骂和闷哭之外,嘈杂渐渐安静下来;内侍们或是战战兢兢地端起火盆,或是取下宫灯,将通往承天门的御道照亮。
朱由校赤红色武弁服,着文山甲,带兜鍪,佩腰刀,面色紧绷,往外而去;跟随的侍卫內官也是沉声不语,只有咄咄的脚步声响起。
及至到了城楼上,未理会纷纷下跪的众人,看了看城下乌泱泱的乱兵,朱由校心头还是不免一紧;深吸了一口气,问一旁的魏忠贤道:“他们想要干什么?”
“只说要讨饷,”御马监提督面色难看地回道,这也是往常哗变的惯例了:“陛下,乱兵没有攻城器具,虽然比城上人多,却是无用,等天亮自会散去,必定无虞!”
朱由校点点头,却是没有再说话,看着京城中乱糟糟的样子,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受害,他直视魏忠贤:“让人喊话,就说朕到了,让他们回营,朕便既往不咎了。”
魏忠贤一愣,但随即道:“那请陛下退后。”又让两名侍卫手持盾牌,将皇帝挡住;乱兵中有喊着要面圣的,或是有些用处。
不一会,楼上响起喊声:“城下众人,皇上在此!此刻返回京营,既往不咎,切勿执迷不悟。”
“皇上在此!此刻返回京营,既往不咎,不要执迷不悟。”大汉将军传话,在夜晚的京城中回荡。
城下气势猛地一顿,皇帝来了,乱兵开始犹疑不定,本就有人说皇帝被人蒙蔽,现在天子竟然亲自来了!
却只一会,城下乱兵群中又有人喊道:“别听他骗人!这是假的,皇帝受奸臣蒙蔽啊!”
啊!
嗖的一声,方才喊话的大汉将军应声倒地,一只箭插在他的胸前,倒在地上,不停的嚎叫.....城下也是传来一阵闷哼。
但余下乱兵却是猛然安静一片......若是营啸不就是责罚几个领头的,可没有人敢行刺皇帝啊,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哗!
城楼上,墙垛周围的侍卫急忙散开,惊惶一片;朱由校只觉得脑中充血,一阵惊怒涌上,只见那侍卫躺在地上哀嚎,箭指力道不足,仅穿透衣甲,渗出血来,但一旁的大汉将军们却愈发惊惶了。
魏忠贤也是心中一紧,手心冒汗,好在皇帝没事,不由怒吼道:“大胆狂徒,竟敢行刺皇上!”城上众将士也是战战兢兢地看着天子。
朱由校吐了口气,此时若是发狠,便是更不可收拾了;缓了缓,摆摆手,让人把落箭捡了,交给他,看了看那箭头,眼中冰寒,突然猛地将箭扔下城去,大喊道:“朕说了既往不咎,现在即刻回营去!”
一时城上城下,都寂静无语,只有青年天子略显愤怒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呼。
本就是大多从众的士兵们,听闻不用担那弑君谋逆之罪,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也不敢再去想那兵饷之类的。
慢慢的,城下的乱兵动了,有人默默地散了,有人往京营走去,还有得竟然跪下磕头了;有几个不甘心的人,但眼看事不可为,也只得四处散去了。
城上众人,只觉得热血上涌,随着魏忠贤,众人发自内心的下跪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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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城西的宁晋伯府,书房中仍是亮着灯火。
刘天锡和吴汝胤也已经知晓乱兵已至承天门的消息,不禁相视一笑。
宁晋伯不由轻蔑说道:“想必小皇帝已经吓傻了,该我等出马了。”
“哈哈哈!”恭顺侯也是大笑不已。
他们早已经是甲胄在身,聚拢了二百来亲卫,就准备算好时间,去承天门救驾;虽说人手不够,不过他们本在营中任职,多少有些积威,乱兵中又有“内应”,自是不担心出事。
吓唬一番,让皇帝知难而退,京营还是按照原样;御前救驾,因功还能更近一步,由不得他们不得意。
砰!
沉重的撞击声传来,前院突然一阵混乱惊呼,不等府内众人反应过来,一队队着甲军士已经冲进了府中。
刘吴二人闻声,相顾骇然不定,急忙叫上亲兵家将一同赶往前院,因是走得急切,兜鍪却是未戴。
府中已是惊惶一片,尖叫四起,及至前院中,大门四裂散落,一队队甲士持长枪而立,院墙外似乎也传来齐整的脚步声。
“你等何人?竟敢擅闯伯府!”吴汝胤惊怒交加,不由厉声喝问。
甲士群中的梁慈看对方这满厅甲胄的架势,也不回答,当机立断,手一挥,只见箭支齐飞,射倒一片;口中大喝:“刘天锡、吴汝胤图谋不轨,降者免死,否则格杀勿论!”
院中亲卫惊骇莫名,混乱不堪,有举刀要砍着,有飞奔逃命者,有伏地求饶者,争强斗狠或是可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军阵,瞬间便一泻千里了。
跌伏在地上的刘天锡更是惊惧交加,大喊道:“你们可是要造反吗?竟敢妄杀勋贵!”
梁慈毫不理会,肃声下令:“给我拿下!”
被亲兵护住,没有受伤的吴汝胤凶性发作,举刀作势往前冲杀,却被几名士卒举枪横扫,打倒在地,好在心中还是略有顾及,没有刺杀。
梁慈满意地点点头,提前准备,又是攻其不备,伤亡不多;看着眼前的狼藉,心中也不免鄙夷这些武勋功臣之后,竟如此不堪。
慢慢的,府中渐渐安静下来,火光却是越来越旺了。
“梁慈,梁将军,你这是作甚,我等只是为了救驾,方才将府中亲兵召集的。”被绑住的宁晋伯终于看到一位“熟人”,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由急声说道。
“梁慈你不得好死,竟敢擅动刀兵,到了御前也好不了!你这个杂碎!”恭顺侯闻言,却是高声怒骂不休。
看着地上兀自愤愤不平的两位爵爷,梁慈肃声说道:“两位,你们煽动京营鼓噪之事,已经被皇上知晓了!此时乱兵已经惊扰圣驾!”随即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不再理会。
而刘吴二人闻言一滞,如遭雷击,已然是瘫软在地。
.......
子时已到,喧闹终究归于平静,宫禁中、京城内的火光也逐渐熄灭,漫长的一夜。
此时的朱由校已经匆匆回到乾清宫,千言万语,却是只对着张嫣温和一笑:“我回来了。”
不安地等待良久的张嫣,似受惊的兔子一般,猛然抬头,美目突地含泪,脸上却绽出笑容,瞬间挂满的泪水,在烛光下犹如珍珠一般闪耀。
今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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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京营乱,帝胆气豪雄,喝退乱兵;泰顺候、宁晋伯下狱。
——《明史·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