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勤宫在紫禁城的东侧,坐落在慈庆宫的后方,离乾清宫不远。
午后,朱由校带着內官、侍卫,没有乘銮驾,迆迤然在宫城中走着。
蓝天白云鎏金瓦,红墙青砖白雪铺;即使偶遇宫人内侍,也是轻声行礼后,靠在一旁;似乎只有自己的脚踩地的声音,在宫墙中回荡,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年关年关,即使对于皇帝来说,也是年关难过,各处讨要,实在是头疼;虽不知道庄妃娘娘,这时召自己过去何事;但趁着机会,在宫中溜达溜达也是不错。
......
“皇上驾到!”
随着王安的一声呼喊,皇帝的安逸时光飘走了。
“参见陛下。”殿门处的宫人内侍,纷纷问安,朱由校轻轻点头。
及至入殿,暖气扑人,朱由校微微眯眼,当中坐着先皇庄妃李娘娘,一旁居然还有首辅方从哲?
“见过庄妃娘娘,给娘娘请安。”
“皇帝有礼了。”
“臣,参见陛下。”
“首辅免礼。”
一阵行礼之后,各自落座,宫人奉上参茶。
朱由校知道李庄妃一向沉默少言;这些日子来,交流更是屈指可数,只是不知道今日叫自己来何事,但终是不好直接询问长者,也默默无言,就当陪着喝茶好了。
李庄妃为人仁慈庄重,三十四岁的人,倒是像四十出头的样子。
半晌,她方才出声道:“皇帝。”
朱由校抬头看去,庄妃表情微微不自然,见他看过来,略略偏过头,又接着说道:“皇帝这个月就年满十六了,今日方首辅来本宫处,商议皇帝大婚事。”说罢,便不再说话,又看了一眼首辅。
朱由校闻言微微一愣,所以自己是被催婚了吗?
“陛下已是舞象之年,正当早日大婚,以定天下人心,”方从哲起身正色道:“故臣冒昧入宫,请娘娘做主此事。”此时,十五以上少年被称作舞象。
朱由校随即恍然,方从哲现如今还领着礼部尚书的职衔,原本父皇在时,有意让东林中人,礼部侍郎孙如游接替;但现如今,自然是不了了之。
但他随即就是一阵尴尬,不说自己还在月月增长的身高,就是加上“后世”,这也算是头一遭了。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本来未及冠就亲政,又有未出阁读书的名头,难免世人议论;但若是能早日大婚,甚至是早日有子嗣,那对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都是一剂定心丸。
且太祖洪武令中有男十六,女十四可婚嫁.....自己似乎刚好要满十六了......
“......但凭娘娘和首辅做主......”不知该如何应对,朱由校讷讷地答道。
看得一旁的王安差点掩面失笑,先皇驾崩之后,皇帝似乎一夜长大,不仅少年老成,批阅奏章之余,还每日坚持练武,现在身量都已经过六尺了,这羞赧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
见皇帝这表情,方从哲与庄妃也是相视一笑,首辅随即又说道:“臣与庄妃娘娘商议,大选天下秀女,由礼部、內监一同操办,陛下觉得可好?”竟有一丝讨好之意。
朱由校已经说不出话来,觉得喉咙发干,只得微微点头。
“皇帝,”此时大事商议完,气氛轻松些,庄妃也不由主动说起话来:“吾听王公公说,宫中银钱紧张;由检就藩的事,怕是要晚两年才能准备了?”
“是,娘娘。”朱由校此时方才能说话,只是脸色却不怎么好了。
“唉,”庄妃叹气一声,又说道“那让由检,在这宫里再住些日子可好?”
“是,听娘娘吩咐便是。”这一声叹气听在朱由校耳中,很不是滋味,大有一种家中顶梁柱,却无法赚钱养家之感。
......
及至出殿,朱由校方才长出一口气,只觉得皇帝难当。
站立片刻,转头问王安道:“王大伴,大婚之事需耗费多少?”
王安闻言微微苦笑,但是也知道,皇帝近些日子实在是“拮据”得厉害,回道:“若是操办起来,百万两也是能够的.....”
看皇帝脸色变得难看,他赶忙改口说道:“若是从简,二十万总是少不了,毕竟是天家大事......”
朱由校闻言一愣,半晌叹了口气,又随口问道:“宫中近来可还有什么大的开销?”
“陛下,还有三大殿在修缮,先皇开了拨了内帑百万,后面估摸着还得修个四年,每年拨个两百万才行.......”
“那内帑还有多少钱?”朱由校心中一惊,这事自己却是不知,侧身问道。
刚即位之初,内帑存银五百万出头,自己应户部所求,又拨了一百万,那现在?
“陛下,还有三百余万,若是算上年节的花销赏赐,应该是不足三百万两了,”王安终是觉得天家体面要紧,何况还有福王在前?还在略微絮叨地说着:“当年福王大婚就藩,可是也是花了不止百万呐......”
却不知朱由校已是一阵惊怒,压抑了一下,眼睛逐渐眯了起来,太仓库没银子,内帑也是眼看着要耗尽;国家困窘至此,还要花巨额银子去修什么三大殿?!福王?
“王大伴,三大殿已拨下的款子,就先修着罢,”半晌,皇帝的声音幽幽响起:“其余的,就先停了罢。”
王安闻言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这是先皇启动的修缮,也能算作遗志了,这天家颜面何在呐?
......
“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山呼将王安惊醒,只见一个十岁模样的孩子,正在一丝不苟地在给皇帝行礼。
他心中一惊,竟是“弟弟”朱由检,目视皇帝;只见皇帝赶忙上前两步,把孩子扶起,道:“由检不必多礼。”
“谢陛下!”孩子的脸上满脸严肃,又是一板一眼地拱手行礼道。
朱由校有些哭笑不得,随口问道:“这是从哪回宫?”
“回陛下,从慈宁宫中请安过后,这才回勖勤宫。”说着又是躬身行礼。
朱由校不由扶额,道:“外间冷,赶紧回屋里去罢。”
“谢陛下!”又是一板一眼地行礼,躬身行礼告退,眼神中却似乎不满皇帝的“随意”。
......
这是从何处学得?朱由校哭笑不得,缺银子的烦恼,似乎暂时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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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礼部上书,请议大婚事,帝准之。
——《明史·本纪》
按:明尺无定规,按照史书计算,大致取二十七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