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没有下雪,算是冬季的好天气。
京师外城的北边,远看京营倒有几面旗帜垂着,校场中却没有什么人在操练。
自开国时设置京营,含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其中五军营习营阵,三千营习巡哨,神机营习火器,作为皇帝亲掌的力量,捍卫帝都,南征北战。
而神机营,相传是永乐八年征交趾时,成祖朱棣得神机枪炮法,特意设置的;其后又在亲征漠北之战中,提出了“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的行军章程,神机营配合步兵、骑兵作战,发挥了重要功效,成为战场的利器,担负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主管操练火器及随驾护卫马队官兵,是皇帝亲军之一。
但土木之变,数十万京营兵将,连同知兵的勋贵毁于一旦;后屡经改制,现如今沿用的是嘉靖朝的体例;但战力却是大不如前了。
神机营其最高编制级别为营,营编提督内臣二人、武官二人、掌号头官二人;营下编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各设坐营内臣一人、武臣一人,除中军下领四司外,其余各领三司;每司设监枪内臣一人、把司官一人、把牌官二人......
但现在,只剩下个壳咯,神机营左掖武臣周遇吉暗自叹气,自己麾下六千的编制,实际也就只有不到二千可用了,这都已经算好的了。
他面相显老,实际只有三十五六,身长过七尺,方脸粗眉,本是辽东锦州卫人,投军近二十载,几经辗转,就职神机营;又因武技出众,勇猛豪气,久在军中,虽是普通军户出身,也算是有小成。
今日,与其他将官“格格不入”的他,便被营中选出,来接收“乡下兵”回营的,其他勋贵,或是背靠大佬的,可轮不上这个“美差”。
且不说多了几千人要张嘴分饷银,又是皇帝钦定的,难保还可能要来观阅,不好下手占役,就是这接收、交割,这些繁杂事,那些个“少爷”、“老爷”也懒得去操办。
于是神机营中,“精于兵事”、“勇于任事”的周遇吉武臣,便当仁不让了。他倒不是担心别的,就是想到这饷银本就不足,自己属下将士,本就将将够发饷,衣甲兵刃,都是不足,现在又多了这三千口,可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叹气,面上却是不显,见校场旁营房外,站立着一个红袍文臣,想必就是近来“声名远播”的徐大人了,对面是五品文臣,自己虽也是五品,但大明文贵武贱,地位是远不如对方的。
他赶忙上前,一边抱拳行礼,一边道:“对面可是徐光启徐大人,在下神机营左掖周遇吉,见过大人。”
来人正是徐光启,见一昂藏武将向自己打招呼,料定必是京营中,负责接收自己所练兵卒的军将了,倒也没有摆什么文臣风度,也是拱手回礼道:“在下正是徐光启,有劳周将军了。”
“卑职不敢。”周遇吉顿时对眼前文官心生好感,倒是个没有架子的,嘴上谦逊几句,转身向后大手一挥,跟随来的数名校尉拱拱手,向两位大人告罪一声,就去校场点验、接收通州所来的三千兵卒去了。
只一会,不远处的校场响起一阵呼喊声,三千通州兵也纷纷动了起来。
“我不善练兵,倒是浪费了钱粮时日,”徐光启目视着校场中的动向,眼见就要把手中的兵卒移交,也是心生感慨道:“还望周将军善待这些儿郎,都是乡间淳朴汉子。”
“请徐大人放心,卑职省得。”周遇吉好感更甚,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如此坦诚的文官却是仅见,一个个都是看了两本兵书,就觉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却连饷银几何、东南西北都是分不清楚。
......
两人文武殊途,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
半个时辰不到,周遇吉麾下数名校尉亲兵回来复命,却是一个个面色略微古怪,惹得他一阵不快,直声道:“一个个什么样子?有话说话!”
看了一眼站立一旁的徐光启,其中一个领头的校尉道:“回禀将军,通州兵,实到三千二百余,都是青壮,行伍操练尚可。”
一旁的徐光启不明所以,听到尚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反倒是周遇吉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自家的亲信自然不会骗他,可这没有虚报数目,掺杂老弱的营头实在是少见,何况还真的有过操练,这比京营中大部分兵卒都要強出不少了。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钦佩和郑重,瞬间觉得自己肩头的压力又大了。
见京营将校没什么疑问,徐光启又拱拱手道:“周将军,想必京营中编制也是已满,军饷有限,我便从皇上那讨要了三千两饷银,充作军中所用,”顿了顿,又道:“皇上金口玉言,说是年后来营中观阅,还请周将军知晓。”
周遇吉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起振奋的表情,学得好武艺,卖给帝王家,虽说自己也算小有所成,但能有在皇帝面前展现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说不定就是什么大机缘。
“请徐大人放心,卑职心中有数,定不会出纰漏的!”他大声应道,对于自己练兵,他还是有信心的,大不了再自掏腰包,给弟兄们添置下衣甲肉食。
徐光启也微微点头,该说的该做的,他也算是尽心了,拱手道:“有劳将军了。”看看天光,还是午时,还有差事要忙,于是便告辞而去。
......
自从陛见之后,他至今还是晕晕乎乎,这“圣眷”来得实在莫名。
却也忙得脚不沾地,前几日先是去了御马监,商议甘薯试种之事,那御马监提督魏公公倒是客气,竟然一路在场,亲自督办,让他对明年百顷皇庄中的收成,有了不少信心。
今日交割万麾下兵卒后,还得回去写几封书信,让自己的故旧相识来京,帮忙一同打理王恭厂事,还得买几门样炮来京城。
广东布政使司右参政(从三品)李之藻,字振之,浙江仁和人;学识渊博,娴于天文历算、数学。“晓畅兵法,精于泰西之学”。
万历二十六年进士,跟随利玛窦学习西方科学;三十一年任福建学政期间,将天文题目纳入科举;万历四十一年,任南京太仆寺少卿,奏上西方历法。
擅长铸炮,且在广东任职,离香山澳也近,得让他采买些火器赴京。
......
顺天府府丞(正四品)毕懋康,字孟侯,歙县上路人。
弱冠即工古文辞,明万历二十六年进士,授中书舍人,后累迁广西道监察御史、右佥都御史、陕西巡按、山东巡盐御史。
擅造火枪;皇帝交办的火枪,应该就落在他身上了。
.......
只是不知道振之兄、孟侯兄,愿不愿意赴京,徐光启悠悠地想着,呵,忙过这一阵,还得抓紧时间去王恭厂看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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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遇吉,锦州卫人,少有勇力,好弓射;后入行伍,战辄登先,积功至京营游击;营中多勋戚中官子弟,见遇吉鲁直,意甚轻之;遇吉曰:“公等皆纨绔子,岂足当大敌;何不于无事时,练胆勇,为他日用,却徒费俸禄?”同辈咸笑之。
——《明史·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