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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谁著史?

    泰昌天子的梓宫已经移到了仁智殿,太子虽是还没有即位,无法行使帝国皇帝所有的威权,但依然搬进了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乾清宫中。

    在乾清门到乾清宫这个相对独立的庭院中,院中有四十间门庑环绕,其中乾清门西侧,坐南朝北的一处,现在被称作南书房。

    因是新整饬过,屋内除了桌椅、宫灯、纱帘,书架上的文册都不多,四墙上也没有字画,只是按照太子的吩咐放了几株大的盆景,与一般人家却是不同。

    略微有些简陋,在房内伺候的李进忠暗暗想着,对太子把这南庑房直接称作南书房,也是略微奇怪,先前可没有这个叫法。

    朱由校没有在意屋内略少的装饰,倒是对这宽敞明亮的环境较为满意,何况窗外还有树木;只是这名字按照前世的印象,随口吩咐下去的。

    此刻他倚靠在黄花梨木的椅背上,就着天光,翻阅着手中的几册奏本:钦天监上书,因九月初六大吉,建议定为登基大典举行的日子;内阁上书,谥泰昌天子光宗皇帝......

    事涉父皇的“盖棺定论”,朱由校这几日倒是仔细研究过,“功格上下曰光;能绍前业曰光;居上能谦曰光;功烈耿着曰光。”确是上谥,他轻声诵读着,目光怔忡。

    前世“自己”的谥号是“熹”:有功安人曰熹;不仅没有其他皇帝用过,而且,还有一种传说,朱由校眼中变得复杂难明,原本谥号是为“僖”,有过曰僖,如果这样,算作中谥都勉强;而自己那亡国的亲弟弟,倒是得了一个“思”的上谥。

    父皇在位仅一月,罢了矿税、开了内帑、提拔了诸多东林,死在女人和丹药之上,倒是评价颇高。

    而“自己”前世,除了即位初期,撤换辽东经略,致使建州挟萨尔浒大胜之势,攻陷重镇沈阳、辽阳之外,终上世天启一朝,大明虽是内忧外患,也算是勉力维持,可辽沈失陷的原因之一,不也是因为东林重臣守边不力吗?

    不识字、木匠皇帝、死于非命、后宫秽闻,风评之差,远逊于父皇和亡国之君的弟弟,几乎就是笑柄。

    半晌,提笔在钦天监的奏本上写了个“可”;又在内阁的奏本上,盘桓片刻,终是批了个“阅”。放下奏本,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朱由校表情略微阴郁。

    “殿下,”唯一在房内伺候的李进忠,见太子半晌没有动静,也没有批阅奏本了,犹豫了片刻,轻声唤道。

    “唔?”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睛,目视自己的亲信內官。

    “奴婢该死,惊扰殿下。”许是前些日子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迎上太子的目光,李进忠只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立即叩首,颤声道。

    “李伴伴可是有事要说?”朱由校微微皱眉,终是不太习惯这一副胆小的作态,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奴婢万死,奴婢万死......”地上的内官听出太子的不悦,更是惶恐不已,连连磕头不止。

    朱由校眉头皱得更深,长出一口气,放缓声音道:“起来罢,李伴伴也是有功之人,有何事不妨直说。”

    心中疑惑,不是说他年少时浪荡不羁,骑马射箭,怎么现如今如此胆小畏缩?那后世煊赫的九千岁怎么来的?还是说只在自己面前这样?

    听出太子语气平缓,李进忠又是缓了一会,方才颤颤巍巍抬头,恭声说道:“谢殿下。”

    又是顿了顿,把心一横,接着说道:“奴婢本姓魏,入宫本是无奈之举,愧对宗祠;幸得太子不弃,让奴婢有光宗耀祖的福分......奴婢想改回魏姓,恳请太子殿下赐名魏忠贤,奴婢粉身碎骨难报。”

    咚,话音方落,又是一声重重的磕头,只一下,李进忠布满皱纹的额头,已经红肿。

    内侍入宫改名改性,本就是寻常事,何况是伺候多年的亲信內官,即使要赐个名,也不是难事,难道就这么害怕自己?抑或是心机深沉至此?朱由校的神情阴沉起来起来,史书上记载这“九千岁”不仅阳根未去,秽乱宫闱;还图谋不轨,要谋害天子......

    “你和客氏结成了对食?”

    轻飘飘的声音,却如惊雷一般在李进忠耳边炸响,他震惊抬头,额头冒出汩汩的冷汗,一下子面色刷白,如此私密的事情都让太子发现了!

    自成祖以来,大明历代皇帝,对宫中对食的宫女内侍都处置极严,李进忠顿觉自己大祸临头,连连重重叩首:“奴婢万死,奴婢万死,请念在客氏和奴婢用心服侍多年、从无二心的份上,殿下!”哭声凄惨,涕泪交流,本就有些下垂的眉毛,更显一脸哭丧。

    朱由校面无表情,只是稍稍坐直了身子,直声道:“起来说话!”

    语气略微严厉,李进忠猛地一滞,身体还在颤抖,但也勉力挣扎着站了起来。

    “李伴伴,对食之事,罪不至死,况且你还是有功之臣。”李进忠闻言,略微抬头,面带愕然,随即就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正待磕头谢恩,朱由校的声音又冷冷地传来:“只是本宫听说,李伴伴阳根未尽去?”脸上还带着一丝莫名的玩味,大奸似忠吗?

    李进忠闻言,脸上先是愕然,随即就全是涨红,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跪下,咚的一声磕了个头,不待朱由校吩咐,直起腰身道:“奴婢请殿下派人,验明奴婢正身,若是果真未去,请将奴婢凌迟处死。”语声竟有一丝铿锵,混杂着一股难掩的苦涩。

    “来人!”朱由校神色依旧冰冷,没有丝毫犹豫,扬声吩咐道。

    “在,殿下。”朱门开启,门外蓝袍的內官入内躬身行礼道。

    “带李进忠去王安那,让安排太医给检查身体。”语气中仿佛不带一丝感情。

    “是,陛下。”蓝袍內官微微一愣,眼神惊慌,但随即应道。

    跪着地上的李进忠,面色苍白,似乎已经完全委顿,眼中却有一丝不平,挣扎着起身,向太子行了一礼,默不作声地跟着蓝袍內官出门而去。

    看着李进忠那离开的身影,朱由校印象中似乎从未如此挺直,良久,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口中喃喃道:“谁在骗我呢?”

    他终究还不是一个冷血之人,但是面对“凶名赫赫”的九千岁,他知道自己必须弄清楚,身边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更要弄清楚在前世,自己从没有问过的问题:这青史到底是由谁来著?

    背着光,朱由校的脸上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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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上尊谥,庙号光宗。

    ——《明史·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