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雪松木的气息,冷交缠着热,男人的阳刚体息,夹杂着海洋的味道袭来,令她的不安似乎平息了一些。
几步路,似长似短。
他稳步移到岸上,将她轻轻放下。
晚上乔樾睡得极不安稳,第二天起来头痛欲裂。
一量体温,38度,简直莫名其妙。爬进厨房熬了一小锅姜汤,喝完倒回床上,蒙头大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听到有人按门铃,很急的样子。然而怎么也醒转不过来。挣扎了好久才爬起来,浑身已经被汗浸湿。大概是糊涂了,还穿着格子睡衣睡裤,就这样蓬头垢面去开门。
门外赫然站着林霏白和宁肇安。
看见她开门,两人松了口气,不约而同都拿出手机。
宁肇安对着手机很不耐烦:“找到了。嗯。没事。辛苦了。都回去吧。替我谢谢陆老二。”收了线,掐灭烟蒂。
林霏白也在打电话,请对方取消备案。
原来他竟然报了警。是真的着急,脑门上急出一层细汗,这时候才如释重负地笑起来:“睡到现在?打你电话没人接。打给肇安,说你家窗户开着,打你手机又听见屋里的铃声,应该在家……还好,你没事就好。”
乔樾还在浑浑噩噩的状态,瞪着他俩只顾发傻。
宁肇安突然把着门,俯身凑近她的脸,仔细看了看,不可思议的口气:“病了?昨天吓的吧?胆小鬼。”竟然微笑起来。
林霏白探手去按她额头,眼里是深切的担忧:“唔,还在发烧。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叹口气。
关心则乱。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林霏白,这样的忐忑。
她看着他轻轻说:“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宁肇安深吸一口气:“行啊,这儿,就没我什么事了。”他拍拍林霏白肩膀,“你留下来看着她吧,我回去了。”
一直睡到中午,林霏白叫她起来吃饭。
打开门吃了一惊。
家里焕然一新,连茶几上散落的几本书都排得整整齐齐。洗衣机在欢快地旋转。
餐桌上一锅姜葱肉末粥,腾腾冒着白气。酸辣榨菜是红艳艳的,生菜是绿油油,蒸鸡蛋是嫩黄的。一切都美如图画。
林霏白在翻着《旅欧小札》和《霏樾集》,抬头微笑:“你也看这书?不如找我本人吧,我讲给你听。”
乔樾有些赧颜:“我都看过好多遍了。”
当年在书店看到他出的随笔、散文集,想也没想就捧回家。
这些年陆陆续续,他在巴黎写,她在南海买。他写了几本,她就买了几本,一本不落。书里的句子,几乎能倒背如流。
他摇摇头,傲然说:“书不好,写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内容,真正好玩的还没写进去呢。”
他拉她吃饭,一边给她讲欧洲见闻。
讲他初到巴黎,租房子遇到刁难蛮横的日本房客,十分头痛。
实在忿不过,也有心要捉弄对方,他晚上在房里把石膏像套上衣帽,地上倒满红色颜料,伪造了一个凶杀案发现场,还故意只虚掩着门。客观上说,这项行为艺术十分见效,那日本房客吓得第二天连滚带爬地搬走,连押金都不要了。
艺术家自有艺术家的办法。
他讲得绘声绘色,她听得捧腹大笑。
粥味清香,姜和葱像是天然绝配,可口得胜过天下任何山珍海味。
他伸手擦去她鼻尖一片葱末,无奈地笑:“慢点喝,小心烫,捧我的场也不用这么卖力。”眼里却都是温柔。
她扮个鬼脸。刚才特地梳洗了一下,希望看起来不会太糟糕。
睡了一觉,又有可口的粥菜,还有林霏白,她觉得人生简直十全十美。
喝到第三碗,她还是忍不住问:“是你亲自做的吗?”其实是废话,只是想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林霏白举起勺子:“如假包换的‘林记’爱心粥。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乔樾笑起来,舀一勺蒸鸡蛋:“可你是艺术家。”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艺术家就不吃饭了?”林霏白一边盛粥一边笑:“做饭很有意思,你看蔬菜水果多新鲜漂亮。我在巴黎也经常自己做饭吃,不然就得老是吃西餐。世界上最好吃的还是中国饭哪!我的胃跟我的心一样思乡。”
乔樾点点头。她一直觉得在当代的社会环境下,真正的艺术家,一定是能把生活过得十分美好的人。
无关金钱,无关地位,甚至无关年龄和阅历。假如对生活都没有热情,怎么可能对艺术充满真正的热情?
林霏白是真正的大师。
他敲她脑勺:“想什么呢?”
她嘿嘿傻笑:“艺术家,我冰箱里的菜都被你用完了,我们一起去逛逛菜市场吧?”
林霏白不知道有讲价这一说法,小贩开价多少就是多少,买了麦菜,又买生菜,又买韭苔,西兰花……像是打算把她冰箱塞满。乔樾直嚷嚷:“够了够了,一会儿该扛不动了!”很像恩爱夫妻。
果然买多了。
“等我一下。”他拎着菜转进小卖部,不一会儿笑嘻嘻地推了一辆手推车出来,春风得意。似乎那不是一筐菜,而是一筐法国深红玫瑰。那种不羁的风度,真是足以笑傲江湖。
她忍不住笑起来,紧走几步追上他。
这天意外地收到摄影协会的快递,打开一看,竟然都是她的照片,厚厚一叠。
其实她很少拍照,连旅行都大多只拍风景,什么时候拍过这样的艺术照?
看到海滩背景,才想起来是周六那天外拍的场景。不知道哪个摄影协会的同学,顺手把她也拿来练习了。
她问过林霏白,结果他矢口否认。
也对,信封上的字不像是他写的。他的字行云流水,不是那种刚健坚毅的风格。
专业水准的确不一样,她一边看一边叹服,自己都不敢相信照片上的人就是她。她觉得好看,小小的虚荣心作祟,忍不住扫描了几张,回家挂在qq上。
其实她的qq除了两个闺蜜,全是业务伙伴和同事,都是熟人,谁也不会留意。
偏就童贝洁一眼看到了,惊艳不说,逼着乔樾把扫描的几张都传给她看。看完之后半天没说话,最后打过来一行大大的字:“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乔樾敲:“你才有问题。你们全家都有问题。”
“老实交代,一共有多少张?是不是艺术家哥哥给你拍的?”
“没数过,几十多张吧。不是他拍的。”
“周末聚会带过来,全部!一张不许漏,听见没有?!”
乔樾头大,这人一向神神叨叨,不知道照片又碍她什么事了?
不过,周末她还是听话地带去了所有照片。
童贝洁一张一张细细审查,看了又看,最后把照片往桌上一放,带着胜利的微笑说:“说吧!这人是谁?”
乔樾莫名其妙:“当然是我啊。什么意思?”
徐砚君摇头叹息:“小樾,你已经笨到一定境界了,堪称傻瓜圈的奇葩。”
童贝洁只差没急得跳脚:“我是问替你拍照的这个人是谁?是不是最近勾搭上的?”
“不知道啊。我不记得那天有人给我拍了照。”乔樾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童贝洁一脸失望,叹道:“唉!可惜啊可惜!”
乔樾翻翻白眼:“姑奶奶,你到底要说什么?这照片到底有什么问题啊?你倒是说啊!”
“噗!”徐砚君叹口气,直笑:“别卖关子了,小洁你就说吧!你都知道她是缺心眼子,你不说,她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
童贝洁长叹一声,简直悲愤交加:“我说,乔女士,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的智商是不是13点?这些照片拍的全是极其难得的瞬间,如果不是对你了解至深,根本不可能拍得出这么自然又这么美的照片!”接着把照片一张张往乔樾面前拍下去:
“看!这张,焦点是你的嘴唇和鼻尖!”
“这张,突出了你的长脖子和肩膀!”
“每张都拍出了你的神韵!连你一对招风耳和脚趾头都拍得那么好看!”
“这人根本就是通过镜头在爱抚你!缺心眼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
振聋发聩的一番话,乔樾吓得不轻,赶紧拿照片细看,暗暗惊讶。
照片的画面异常唯美,周围的杂乱都模糊成了深深浅浅的背景,焦点只有她,无比清晰明亮。光线柔和均匀,准确地捕捉了她每一个动人的瞬间。表情细腻,眼神透亮。那种没有心机的娇憨,发自内心的微笑,倔强的温柔,散发着独特的气质。每一张的表情都是生动自然无比。
绝对的高手。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喜欢起自己来,越看越脸红。
童贝洁还在感叹:“连我们两个都从没见过你这么漂亮!拍得真好!啧啧!可惜呀!”
其实话说到这份上,乔樾心里已经一片澄明。
还能是谁呢?
还一脸无辜,死不认帐。她不禁莞尔。他不说,她也就不问了。
“摄影器材贵吗?”徐砚君拿着几张细细鉴赏:“我要拿几张回去给吴家暄看,让他也去学摄影,把我拍得美美的。”
童贝洁机灵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漏洞:“拿回去?你俩搬一块儿了住?”
“八婆!”徐砚君干脆地点头:“搬一块了,原来的房子租出去了。两个人过,省钱。”
九月的天气,风不似炎夏那样滚烫,仿若带着一丝清凉。
周日的《南海都市报》头版头条:
“透过欧洲反思中国传统文化――林霏白个展 下午举行开幕酒会”。
“林霏白是国内新自然主义画派的代表人物。他近年创作的艺术作品,即日起将在南海美术馆进行为期十天的展出。此次展览汇集了油画、素描、手稿等艺术形式,是林霏白艺术创作心路历程的一次展示……”
放下报纸,她进屋换了一件休闲裙,下楼坐车去美术馆。
为了避人耳目,她特地趁开幕酒会结束之前才到。林霏白是公众人物。
酒会已经接近尾声,林霏白还握着酒杯站在一群人中间应酬,看见乔樾,眼睛亮起来,脉脉地笑,朝她轻微地眨了眨眼。
乔樾心领神会地笑笑,悄悄溜去看画。
这次参展的作品,出乎意料地完整。看说明,连他出国之前的作品都有。
那时候的画是暖色调居多。看得出来,他喜欢用热烈温暖的颜色,大块大块地,毫不吝惜地铺陈在画布上,笔触强烈奔放,落笔肯定。
《风景之三》是窗外蓬勃辉煌的勒杜鹃,和葱郁的树荫。乔樾认得,正是他的画室窗外一景。
《风景之五》是中国西部风光,天阔云高,金黄苍莽的牧场,牛羊肥美。
然而他在欧洲画的作品,明显变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