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这么怕我吧?其实见了你,我比你还紧张,”他笑着做个手势:“请坐。”
乔樾汇报完了工作,心痒难安,大着胆子问:“您怎么会有这本书?是法国邮购的吗?”
他看了一眼她:“别人送的。”意思是有钱也买不到。
她抱着最后一点侥幸问:“那,他们印了多少册?”
他摇头:“不清楚。好像那天爱丽舍宫受邀的客人都有一份。”
她听了不免泄气。
宁肇安说:“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先借回去看。”他起身拿起外套笑笑,眉眼都生动起来:“不过,看完要记得还给我。走吧,我今天没有应酬,可以顺道捎你。”
她来不及欢喜就吃了一惊:“呃……其实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坐车很方便……”
宁肇安看着她,又恢复了那副冷冷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你的意思是,你要带着我的限量版画册,去挤公交车?”
乔樾怕他立即收回画册,赶忙迭声说:“不是的,不是的,那个,我可以……坐出租车……”
后半句说得很小声,不知道他到底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只简单交代:“5分钟以后,b出口。”就拎着包走了。
乔樾欲哭无泪。她自从认识宁肇安以后,每次遇到他必倒霉,今天好不容易破一回例,借到一本宝贝画册,却要上刑车。他说在b出口等,那她从a出口走,应该不会碰到了吧?
她磨蹭了好一会,才偷偷捧着画册下楼,宁肇安停在a出口的路边,胳膊随意搭在车窗口,手指头夹着一支烟。目光炯炯,一见她,浮起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
乔樾尴尬不已,脸上挂个笑容走过去打开后座门。
冷不丁宁肇安说了句:“书放后座,你坐前面。”再一看,后座已经大喇喇放了他的公事包,确实有点挤,只好依言行事。书比人贵。
他发动引擎,几秒钟之内已经起步,车子迅速平稳地驶出cbd。他开车娴熟果断,碰上转弯,一只手掌抵在方向盘上,轻松打着圈,看得她心惊肉跳,脸色发白。上了高架他还这样开,在弯道上她只觉得整个人快要被甩出去了,不禁拉紧把手缩在座椅里。
宁肇安眉眼弯弯,略有得色地低声笑起来。她狠狠剜他一眼,暗暗发誓,下次就是开除辞职,也不坐他的车了。
他并没看她,却放慢了速度,只是唇角还是扬着。
她松一口气,这才注意到音响里放着一首旋律优美的法国香颂,填补了一直没人说话的空白。
她没说话,一开始是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后来是吓着了,现在觉得不必没话找话,反正宁肇安也一直很安静,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看样子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木吉他的伴奏若有若无,衬得四周空灵幽静。女歌手的声音近乎清唱,高音部丝绸般的华丽明亮,低音部浑厚悠远。如泣如诉的咏叹调,正在清越飘渺之际,几个乐句的低音徘徊一转,又回到第一段的温柔款款,宛如情人的内心独白,深情地在耳边低低倾诉。
竟显得再多任何乐器都是画蛇添足。
好一曲感心动耳,荡气回肠。乔樾听在耳里,想着心事,只觉得心驰神往。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宁肇安微微皱了皱眉,伸手调低了音量。
她说声“对不起”,刚按下接听,蔡云倩的声音就吼过来:“乔樾!做事情不要太绝!”
乔樾若是今天还不清楚蔡云倩脾气,也白混这么多年了,当下冷静地说:“你先别激动,把话慢慢说完。你指的是什么事?”
“什么事?你心里最清楚!还好意思来问我?!”
乔樾努力回忆圣经的内容,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说:“我安排的事很多,不知道你具体指的是哪一件?”
“我还没到离职日期,为什么要我跟李麓换位置?!那个位置又晒又吵,你这是公报私仇!你是怕我把林霏白抢走,恨不得明天就把我扫地出门吧?!你越这样,我还越不走了!”
又是芝麻大的事情,乔樾莫说不知道此事,就是知道,也懒得管,只敷衍了几句,说此事明天再说。
挂了电话就看见宁肇安脸上虽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可是散发的强大气场表明,他不太高兴,果然他哼了一声讥讽道:“你不是挺得瑟的吗?就这么点本事?连个下属都管不住?”
面对上司的不满,乔樾语塞。
她对下属很宽松,但原则问题一向公正严明,对男下属尤其如此。曾经有一个男下属,被她心平气和地说得抬不起头,眼泪汪汪。
唯独对女下属,她始终硬不起心肠来。假如她们不能干,她会归结于女孩子天生的弱势,说教都是小心翼翼的;假如她们能干,她就更舍不得骂了。
对于蔡云倩这样的异类,她下意识地分析为家庭教育不足,是蔡父蔡母害了他们的女儿。
宁肇安瞥她一眼,没有再言语,送她把画册扛回了家。
第二天乔樾还想着找蒋峰了解一下事情,却看见蔡云倩战战兢兢地在保安的看管下收拾好纸箱,正准备离去,遇到乔樾似乎惊了一跳:“对不起。”说完低头疾步走掉了。
乔樾抓住蒋峰问:“怎么回事?她不是还没到离职日期吗?”
蒋峰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好像宁总叫她谈了几句,然后就有人陪她收拾东西开路了。”
乔樾感叹,宁肇安果然不是手软的人,行事果决,借着蔡云倩事件,既清理了江理维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精简了人员,对原来江的老部下又起到了威慑作用,使他们再不敢背后挑唆使坏。一箭双雕。
何况现在辉昶的业务出了点问题,原来乔樾转给营销二部的科技园区写字楼用地,投标工作失败。
这倒是大大出乎乔樾的意料。这块地虽然几大巨头都参与挂牌竞价,但竞争并不激烈,她原以为是十拿九稳的,没想到功亏一篑。
更加诡异的是,宁肇安彷佛完全不在意,甚至在会上提都不提,对营销二部经理郑国钧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她不禁小人之心地猜测,假若换做是她,恐怕日子没那么好过吧?宁肇安不朝死里骂她才怪呢。
不用犯错,她眼下的日子就已经不好过了,宁肇安不时亲切询问一下红树林m95330地块的投标工作,搞得她快要得强迫症了,见到宁肇安就条件反射地想要汇报工作。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m95330地块的投标工作竟然十分顺利。
通过行业内部关系,乔樾知道了其他几家巨头,竟然有一半没有参与竞争。乔樾百思不得其解,再通过人脉挖掘信息,这才知道,原来这块地,参与投标的地产商除了要有品牌、实力之外,还有两个要求:
第一,要有跨行业集团公司的背景。
换句话说,就是不能光做房地产,还要有其他行业的综合实力。
第二,本着资源有限,和谐社会的原则,与科技园区写字楼用地的中标公司必须是不同的两家公司,以免形成稀缺的土地资源面临垄断。
这就是说,科技园区和红树林,只能选其一,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这一招够厉害。实话说,这两条附加条件都无可厚非。但很多开发公司都是专注于地产,因为牵涉面太大,鲜少还有精力涉足其他行业的。连几大巨鳄都属于地产项目满世界飞,但没涉足其他产业,大多数都不符合条件。
好死不死,辉昶多年前起家就是靠旅游业和酒店业的,而且在国际上还颇有地位。
而仅剩的一家兼营珠宝行业的大鳄,刚好就是科技园区写字楼用地的中标公司,自动弃权。
几乎没有悬念,余下的一些公司,实力、品牌都相去甚远,于是乎花落辉昶,得来不费吹灰之力。
中标的时候,乔樾总有种不真实的梦幻感。辉昶历史上最好的地块,就这么让她投中了。她有一次忍不住问宁肇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政府招标的具体条款?”
宁肇安气定神闲:“不是,”隔一阵子又说:“猜的。”说完挑着眉毛笑,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模样。
猜能猜得这么准?打死她也不信。不过她也知道套不出什么话来,只好悻悻作罢。
不过自那以后,她就对宁肇安对了一层佩服。这个人的手腕简直惊人。
中完标以后,接下来就是迫在眉睫的开盘。
大家心情高兴,加班的时候,乔樾翻出一堆零食出来,加班的几个同事马上围过来。郑国钧和她平时关系就不错,她中标以后他并未表现任何不满,这时也笑嘻嘻跑过来抢开心果吃,财务孙经理和it部几个男孩子下班路过,不客气地上演牛肉粒争夺战,不小心扔到乔樾身上。
乔樾眼明手快,大叫一声,抓住牛肉粒就要剥开往嘴里塞,不提防郑国钧来抢,乔樾大叫“不给不给”,郑国钧笑嘻嘻地偏不放,两人打作一团。
忽然周围安静下来。蒋峰轻轻咳嗽一声,她突然警觉,回头一看,宁肇安站在后面,冷冷看着他们扭在一起的双手。
乔樾觉得他眼睛像激光,快要把自己洞穿了,马上识相地松开。
郑国钧也颇觉尴尬,他比乔樾大不了多少,却多几分老成,开口道:“对不起宁总,我们太吵了。是我刚刚在抢乔经理的东西吃。”
估计是被吵得头疼,宁肇安开口语气就不善:“原来都还记得公司规定。办公室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们是大学毕业第一天上班吗?需不需要重新进行一次入职培训?”说完盯着乔樾,眼中的寒意森然。
乔樾本来心有不服,又不是上班时间,用得着这么死板么?可是宁肇安的目光逼得她不得不正色道:“对不起。我们以后会注意。”
宁肇安没有答话就离开了。大家面面相觑,乔樾吐吐舌头,正好碰上宁肇安回头,乔樾一缩脖子矮回去半截。
她去洗手间,刚好宁肇安进了电梯,见她走过,揿着开门按钮,黑着脸说:“办公室不是招蜂引蝶的地方!要施展魅力请去别处!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不知道自重?!”说完不再理睬她,合上电梯门下去了。
乔樾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二十多年何曾受过这种侮辱?看着不断下降的电梯数字,怒火熊熊燃烧,冲上去对着电梯门踢了几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