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广告揭标,“飞鱼”中标,非要请辉昶的项目组周末去k歌。这也是南海文化特点之一,年轻人多,k歌房永远生意火爆。
乔樾那天去看了奶奶,陪她吃饭聊天散步,临时接到通知赶到ktv,包厢里闹哄哄的都是人,都在抢麦唱歌,余下的在玩骰盅。
“飞鱼”的女孩子们显然都精心打扮过,个个艳光四射,碰上劲歌还会爬上宽大的茶几,大跳热舞。好在茶几是钢化玻璃做的,否则真会当场演示什么叫“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美”。
人声乐声嘈杂,灯光变幻莫测,分不清谁是谁。
但她一进门就知道,林霏白,他一定在这里。她一直有这个本事,不知道是直觉,是心电感应,还是条件反射,无论他在哪个角落,多么隐秘的角落,只要他在,她就一定知道。
何况还是女孩子围得最多的一个角落。
林霏白点一支烟靠在沙发上,微笑着仰头看茶几上跳舞的美女,见乔樾看他,绽开一个耀眼的笑容,高高扬手示意。
乔樾点了几支歌,然后才坐过去,问:“怎么不唱歌?”
林霏白笑着摇头:“老人家上了年纪,唱不动了,看你们小朋友唱歌就行了。”他抽烟的样子很好看,一派闲适愉快。
两人同时拿起酒杯碰碰,相视会心一笑。喝酒。
前奏响起,有人大叫:“谁点的?快出来唱!”
林霏白看了看屏幕,蓦然侧头看她,眼里光影流动,复杂莫辩。
她忽然有点紧张,借酒杯半挡着脸,垂眸低声说:“这不是你以前喜欢唱的?我都记得的。”说到最后,声音都有点抖。
这么多人,他听见了吗?她不确定。
多年以前,画室集体去唱歌,他就喜欢唱这首。
他喜欢唱的都是老歌,她一直都记得。
林霏白徐徐吐出烟圈,脸上带着笑容,只是那笑隐在昏暗的灯光和烟雾后面,她抓不住。随着前奏每个音符的消失,她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
唱词已经开始,见没人站出来,一群人早就嘻嘻哈哈唱开了,还很有创意地唱成hip-hop风格,配合洒脱的街舞动作,倒也别有趣致:
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
你说我像谜总看不清。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怕自己不能负担对你的深情,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你说要远行,暗地里伤心,不让你看到哭泣的眼睛。
“抱歉,很多年没唱,已经忘记了。”他挠挠头,似乎很无奈地看她,咧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眼里却有一丝躲闪不及的黯然。
“没关系,我还记得。”乔樾说这句话,多少有点赌气。她只觉得胸口憋闷,站起来去隔壁桌子玩骰子。连着输了好几把。她总觉得有人在注视着她,却丝毫没有兴趣知道那是谁。
欢快的吉他声响起,唱歌的竟然是宁肇安,大家都喝高了,众人是一片起哄声,大概没见过他这样唱歌。原来他也有一把好歌喉,声线醇厚清楚,能高能低,中气十足: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握你的双手感觉你的温柔。真的有点透不过气。
你的天真,我想珍惜。我竟然又会遇见你。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宁肇安得到一片热烈的掌声。抛开他的身份不说,他唱功不错,挥洒自如,也还确实配得上这样火热的掌声和欢呼。
下一首就是乔樾点的情歌对唱。她本来是存了私心,要和林霏白一起唱的,权当是个表白。当面表白这种事,她从来做不到。
早有人把麦克风递到她手上,她回头看林霏白,他却笑嘻嘻地远远地朝她竖竖大拇指,看样子是绝不准备过来陪她唱了。
她觉得心都凉了,茫然地想去掐歌,宁肇安却站到她身边,彬彬有礼地问:“可以吗?我和你唱。”礼貌地询问,动作却是毫不客气,一副舍我其谁的气势。旁边几个相熟的同事准备过来救乔樾的场,一看宁肇安握着麦克风不肯放,赶紧识趣地缩回去了。原来他也是麦霸,唱顺了便不肯放手,顺便接下去,能混一首是一首。
是她想了很久才选好的歌:
我和你,男和女,都逃不过爱情。
该不该再继续,该不该有回应。我对你有一点动心,一点迟疑。
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害怕爱过以后还要失去。
也许应该放心,让爱一步步靠近。
她唱京剧都不在话下,何况唱k。宁肇安也发挥得很好,嗓音深沉,别具一番韵味。掌声比前次更热烈。有人吹口哨,有人喝彩,还有女孩子尖叫,宁肇安风度翩翩地向她微微欠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走开了。
林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原来他并没有听完她唱的歌。
她本来还点了一首《茉莉花》。
那是她和他独有的歌。
她家有一棵远近闻名的茉莉,茂盛繁密,年年春末夏初便开始开花,每天都有三四十多朵,日日不断,盛极一时。莹白的花朵,圆嘟嘟地开在碧绿的枝叶间,每一朵都皎洁无比,清芬雅淡。她每日清晨起来,必剪一枝最新鲜还带着叶子和露珠的,小心地用湿手帕包好。到了画室,先把那枝茉莉挂在林霏白的画架上,才去擦桌子,配色彩。
他曾经说过茉莉是他最喜欢的花。
他曾经说过,茉莉的香气“一直香到了这里,”手按心口,眸光温暖流转。
现在都忘了吗?
那些女儿家的小心事,玲珑剔透,藏在幽香的花香中,脉脉欲诉。一直以来,他是她情窦初开的年纪最初的温暖,他的快乐和光明,都令她无比崇拜憧憬,却总在面对他时有一份怯懦。即使到了今天,她也不敢直接面对,只能躲在婉转的中国小调里问一句:七月盛开的茉莉,你还记得吗?
她本来笃信他一定能懂,却没想到他连这样一个机会都没有给她。
那晚以后,乔樾一连几天都心思恍惚。这天上网查一条刚颁布的政策,眼光瞟到某条新闻标题,红色加粗字体,醒目得令人无法忽视:
“林霏白接替章老,出任南海美术馆馆长。”
心里一黯,还没等到大脑反应,鼠标已经点开。哗,一整版的网页专题,从星座身高,巴黎开的画廊,到所获的国际奖项,拍卖的画作,事无巨细,一一陈列。如今网络狗仔队也真是效率高超。
题图的那张大幅照片,是在南海美术馆低调素雅的宽大展厅里,一幅幅油画排列得错落有致。林霏白一身浅色休闲西服,正和两个人站在一起。他微偏着头,眉目朗澈,像是和另外两人都凝神看着某幅画。
他的人像拍得不是最大,却是照片里毋庸置疑的主角,美得不似凡人。
其实她一直悄悄收着他一张照片,是连他本人也没有看过的。
那是夏日午后的山野池塘,他带他们去写生,自己却跑去捉蜻蜓。二十多岁的大男孩,还是童心未泯。她头顶一片荷叶,暗地却一直留意着那条小径。
他回来的时候捧着一把捡来的石头,边走边看。她偷偷摸出相机,就那样拍了一张,连他的正脸都没拍到,只看得到他的额头和眉。可见心虚。
那样简陋的一张照片,简单t恤,牛仔裤,可是仍然风姿璀璨。她冲洗出来,收在相册里好多年。当年跟周旭江提出分手,她从日记簿里拿出照片给他看:“我一直喜欢这个人。”
年轻啊,她那时太年轻,不懂得,这有多么伤人。
她从来没见过他穿西服的样子,没想到这般风流倜傥。望着屏幕中那个人影,回想起过往的一幕幕,再想起和他重逢之后的种种,胸中百味翻涌,痴痴不能自已。
她只看着他,图片中的他。
不知看了多久才回过神来,发现屏幕贴纸上反射的人影,她惊得猛地往后一抬头,宁肇安静静伫立在她身后,抬腕看看表说:“23分钟。”
上班时间,公然发花痴,还是对着自己以前的恩师,总裁的朋友。宁肇安知道她的**已经够多了,如果连她这点心思都被他知道了,再加上他看人的锐利眼神,那她以后上班不用再穿衣服了,横竖都是裸奔,不如不穿还凉快点。
她做贼心虚,慌忙去关页面,又想是不是该站起来,一时间手足无措。
宁肇安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折腾够了,才说:“到我办公室来。”说完转身走进办公室。
她料想接下来有暴风骤雨等着她。
进去以后,宁肇安示意她关好门走到总裁办公桌对面坐下。然后他低头“哗哗”地翻阅着一份文件,半天没有任何动静,好像她并不存在。
她心里正忐忑不安,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想了一想,决定沉默。见过讨债的,没见过讨骂的。她也不能这么cheap是不是?总不能对他说“请您骂我”吧?
终于见他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扔,抬眸冷冷说:“乔经理,作为公司的中层管理者,我想你应该能够分辨,什么是工作时间,什么是业余时间。这是起码的职业修养。辉昶不提倡加班,但不代表作为公司员工,你可以在上班时间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当然,如果你真的很闲,你可以直接向我汇报,我会给你安排合适的工作量。”他的脸色没有一丝异样,眼里却布满阴霾。
她何时受过这种奚落批评?又羞又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在辉昶通宵卖命,盯样板房,盯广告设计稿,今天她不就是开了二十分钟的小差?值得这么吹毛求疵?
但她不敢表现出来,何况也的确是做错了事。她也知道,如果被下属看到了仿效,也是头疼的问题。所以只是低着头,咬咬嘴唇说:“对不起,请您原谅。我一时疏忽。下次不会了。”
半天没听到回音,她抬起头看宁肇安,他紧抿着唇,显得烦躁,似乎并不喜欢他自己这种样子。
她正暗忖要不要再来个更加诚惶诚恐的道歉,或者再写一份检讨,又听见他说:“你出去工作吧。”
就这样?她有些意外。宁肇安却不再理她,走到柜子前开始找文件。
她赶紧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