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肇安看她眼睛气得晶亮,彬彬有礼地做了个手势:“请坐。”
“我找你来,并不是为了求证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只是知道,蔡云倩这个人在你的部门,是否还有用处?”
乔樾的情绪稍稍平静:“客观地说,蔡云倩有江理维这个背景,公司内务有些事交给她去办,效率会高一些。虽然专业不对口,但我认为专业不是最主要的考量因素。她做事也还认真细心,写的报告也比较规范。”
“缺点呢?”宁肇安直视她双眼。
这个人的眼睛真毒!
她沉思片刻:“缺点是难以承受压力,专业知识和职业性还不够强。不易管理。”她想想又苦笑,“或者这不是她的缺点,而是我的缺点。我管不好她。”
走出宁肇安办公室的时候,到底心有不甘,到了门口又转身去,想说“我真的没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宁肇安正在桌上刷刷写着什么,刚好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炯亮,似乎洞悉一切地朝她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乔樾突然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有点被理解的轻松。
第二天,蔡云倩的辞职表批下来了,按照公司规定,半个月的工作交接期,她的最后工作期限刚好在项目开盘之后几天。
这多少让乔樾有点意外。她以为宁肇安为了稳定江理维几个位高权重的旧部下,会保住蔡云倩而辞退她。没想到走的却是蔡云倩。不知道宁肇安这只狐狸在耍什么花招。
不过她既没兴趣,也没心思琢磨。因为接下来的广告公司招标工作,忙得她晕头转向。
为了提高效率,也因为宁肇安的时间不固定,项目组订了大会议室,用周四全天的时间,安排了5家广告公司的ppt汇报,每家两个小时,包含提案和答疑时间,从早上9点直落晚上8点。
早上乔樾化了个淡妆,涂了点樱桃色的口红。穿着高跟鞋黑套裙冲进大会议室的时候,还有20分钟才开始,第一家广告公司还没到。项目组的人在调试投影仪和笔记本。
李麓急得满头大汗:“老大你快来看看!这个模式怎么切都切换不过去!投影仪不显示!”
乔樾立即过去帮忙,原来只是插口有些松动。
等一切准备妥当,却发现除了对面广告公司预留的空位,代表辉昶的这半边已经黑压压坐满了人,她原来的位子已经有人坐了。
全场只有三个座位是空的。她犹豫着,不知道该选哪一张。
第一家广告公司队伍哗啦啦进来落座,除了一两位男设计师外,几乎清一色年轻貌美的娘子军。
有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推门而入,从容走来。一身深色西装,质地细致优良,剪裁无比服帖,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黛黑色衬衫微微泛着柔和的蓝光,同色系领带。再配上那两道剑眉,其实宁肇安还蛮见得人的。
他并没有特别的表情,甚至还唇角略翘,但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的威慑气势,不经意一瞥,一屋子的人都立即抖擞了一下精神,正襟危坐。
他侧头朝对面的人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对方的客户女总监愣了一下,竟然脸泛红晕。
他走过来在乔樾身边坐下,伸出两根手指,在她椅子扶手上点了两点,再扫了她一眼。她立即打一个寒战,乖乖坐下,再不敢动半分。
门再次被推开,林霏白出现在门口,略略喘气,朝大家一笑,露出一排白齿:“对不起,我迟到了。”看到墙上挂的钟,8点59分,恍然大悟:“唉呀,来早了1分钟。”
大家都笑了。广告公司的小姑娘们和设计师用眼神相互传达着惊喜,激动得快坐不住了。面对着林霏白演示提案,这可不是每个设计师都能有的机会。
宁肇安招呼道:“小林,这里。”
林霏白很自然地走过来坐下。路过乔樾时,悄悄地朝她闪了闪眼睛。
乔樾忍不住低头微笑,也顾不上蔡云倩眼里发射的淬毒飞镖了。
提案顺利进行。广告公司的女经理正在抑扬顿挫地演示着ppt稿,身形曼妙。乔樾开了一会儿小差。今天来的都是俊男靓女,所幸辉昶的人也不差。
辉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总部的员工相貌要过得去,因为代表了辉昶的公司形象。现在又增加了一条:而业务线的销售代表,美丽得耀眼的女孩子往往不被录用,理由是――“容易给女客户造成心理压力;容易分散男客户购房的注意力!”
两个公司相遇,彼此心理都会有些衡量。除了实力、品牌、文化等等因素,还有一个考量指标,就是对方公司的人才的才识、形象与风度,往往最直接地反应了企业的发展后劲。
这样的评价至关重要,还对企业未来的人才引进,乃至在行业口碑都举足轻重。
乔樾看着林霏白(他好歹也算辉昶的艺术顾问啊),再看着宁肇安,心里有几分得意。今天这个场面,别的不说,这两个人还是很拿得出手的。再加上一批神采奕奕的中高层管理人员,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新来的小妹端着托盘进来,依次加茶,刚加完乔樾的,正端着宁肇安的杯子注茶。宁肇安一边看着投影屏幕,一边习惯性地拿起手边的杯子饮了一口。
那可是她的杯子。
乔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宁肇安浑然不觉,还轻轻晃了晃纸杯,嗅嗅杯里的茶香,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屏幕。还好所有人都在专心听提案,没看到这一幕。
加茶的小妹想笑又不敢笑。乔樾一脸黑线,悄悄对小妹说:“请帮我再拿个杯子来。”小妹连连点头,悄然退出。
宁肇安听到声音,转回头来看了她一眼,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手中水杯的淡红色杯沿,只是扬起眉毛微微一怔,便转头过去若无其事地听提案。
广告公司女经理的声音突然停了。咦?女经理脸涨得通红,瞟了一眼宁肇安,说话开始打结。
宁肇安脸上正缓缓绽开笑容。乔樾只看得到他一部分的侧面,唇角略略上扬,笑的弧度并不大。然而和煦温柔,春风得意,和他平时的冷冽威严全然不同。
他朝女经理从容颔首:“讲得很好。请继续。”声音低沉磁性,在安静的会议室回荡,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女经理脸更红了,磕磕巴巴开始接下来的论述。
这时候小妹送来了新纸杯,乔樾赶紧拿起马克笔,把自己名字大大地写在杯壁上。
宁肇安忽然侧头瞥了她一眼,眼里似有一丝得意的戏谑。她皱起眉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林霏白自始至终都一心听着提案,看ppt也看得十分认真,连头都没回。他从来都是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无论画画,还是做事。
她放下心来。亏得他刚刚没有看到,否则不知道怎么误会呢。继而又自嘲,又不是捉奸,不过拿错一个水杯,心虚什么?
五轮演示之后,辉昶内部进行了一个讨论会,大家都偏向第四家“飞鱼工作室”,不仅策略和创意都十分出众,更重要的是,十分契合辉昶的理念和思路。
会议结束已经是晚上。乔樾闭上眼睛都看到ppt漫天飞舞,而且已经饿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恨了一眼宁肇安。这个人身上是不是有叶绿素可以进行光合作用?连个coffee break都不叫!看他那劲头,简直越饿越精神!
终于,宁肇安抬腕看表:“大家收拾一下,跟我去吃饭。”
吃饭的地方是十分家常的“大仟煲”。幸好不是什么西餐牛扒,这时候啃牛排,她宁愿回家泡□□。
可惜林霏白有事先走了。
马蹄骨头煲汤汁像牛奶一样纯白甘甜,花雕鸡做得爽脆香滑,石锅杏鲍菇切得菲薄,汁味香甜。饭桌上比较放松,大家又吃得舒服,都活跃起来闲扯八卦,哪个明星又出什么绯闻了,那款车又降价了云云。
乔樾是真的饿了,专心吃饭,连那一碟翠皮红心的萝卜皮都觉得比牡丹娇艳,分外爽口开胃。她舀了一大碗骨头汤,边喝边听同事海阔天空。廉姐忽然问她:“乔樾,你跟林大师熟,你说说看,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乔樾含着一口汤不知如何反应。有人笑着调侃说:“怎么?廉姐,你有想法?”
“去去去!我一把年纪了还有家有口的,能有什么想法啊?是我一个亲戚的女儿,才23岁,还没有交男朋友。人也长得漂亮,刚从英国读硕士回来。我想着要是林霏白还单身,不如给介绍介绍,也是美事一桩是吧?”廉姐亲切地拍拍乔樾的肩膀。
乔樾被汤呛住,咳得昏天黑地,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笑笑说:“那好,我先去打听打听。”
廉姐透过黑框眼镜看她,问:“怎么?你们不熟吗?不是师徒吗?”
旁边有人打趣说:“熟也不能到这份上吧?这是个人**!要连这个都熟的话,哪还用你介绍对象啊?是吧乔樾?”
乔樾只好笑。
是啊,那么多年,他的身影都在午夜梦回时闪现。他终于回来了,她竟然连他是不是单身都不敢问。
她甚至不敢问他:当年为什么走得那样匆忙?
也许是害怕再次失望,听到令自己心碎的答案。
她也只是他一个学生,而已。
她低头拈一片珊瑚虾在嘴里嚼着,眼前的一桌佳肴成了蜡像。抬头正对上宁肇安含义不明的目光,有些寒意,有些嘲讽,看得她有些反感。
他总是这么喜欢看人出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