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上了船，那名亲卫将他带到二楼，站在房门外禀道：“大汗，谢公子到了。”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片刻后，房间门被打开，巴林从里面走了出来，朝谢瑾微微躬身：“谢公子请进去吧，大汗在里面等您。”然后与亲卫一同退了下去。
谢瑾看着打开的房门，迟疑片刻，抬脚走了进去。然后，便撞进了一双熟悉而深邃的眸子里。
额哲站在窗子旁边，身形似乎消瘦了许多，鬓间添了几丝白发，只不过三年多没见，他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岁，眼睛里是深深的沉痛和疲惫，正专注地看着他。
谢瑾不意看到这样的额哲，他正是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又刚刚大败女真统一草原，在铁与火的战争中走上了权力之巅，不是正应该意气风发、享受征服天下带来的快感吗？
巴林曾详细描述过他落水后额哲的哀伤悲恸，但千言万语，都不及此时的震撼。谢瑾有些怔怔，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急忙低下了头，忍住眼中的湿意。
房间里很安静，谁也没先开口说话，只听到窗外江水哗哗流动的声音。
良久，额哲才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道：“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
这句话说得十分平静漠然，不带一丝感情，但不知为何，谢瑾心口却仿佛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不由抬起了头：“大汗……”
双目相对，额哲怔怔望了他一会儿，突然走过来，紧紧拥住了他。
他抱得很紧，结实的手臂牢牢将谢瑾控制在怀里，像是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一动不动。
谢瑾没有反抗，任由他搂着，感受到额哲一直在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谢瑾迟疑良久，伸手环抱住了他。
额哲身子轻轻一震，抱得更加紧，良久，才在谢瑾耳边低声道：“是我错了，跟我回去吧。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我保证。”
谢瑾看不到额哲的表情，但他相信，此刻额哲的保证是认真的，他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对自己好，想要弥补自己。只是，未来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
他微微苦笑起来，沉默良久，才道：“大汗不必自责，那件事主要责任在我，若不是我鬼迷心窍，想要换了大汗的药，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额哲抿了抿唇，低头看他：“那你原谅我了，是么？”
谢瑾轻声道：“我从未怪过大汗，自然谈不上原不原谅。”
额哲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评估这句话的真假，谢瑾坦然回视，片刻后，额哲似乎松了一口气，低头想要吻上谢瑾的唇角。
谢瑾偏头躲开，额哲的吻落了个空，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的神情，随即又掩饰过去，低声道：“你在船上呆了那么长时间，一定没有好好吃过饭吧？我让人去城里酒楼叫了饭食，都是你以前爱吃的。你看是先用膳，还是想泡个热水澡？”
言语殷殷，一如谢瑾以前赌气时小心翼翼地讨好。
谢瑾沉默了，半晌才垂下眼睫，轻轻道：“大汗，我想留在大明，不愿再去王庭了……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您就放过我吧。”
房间内空气似乎凝滞住了，过了很久，额哲才勉强开口笑道：“你是舍不得你母亲和弟妹吗？没关系，我可以把他们一起接来王庭……。”
“大汗。”谢瑾不得不开口打断了他：“我不想回王庭，是我自己的原因，跟我继母她们没什么关系。更何况，这些年聚少离多，我与她们之间也没多少感情。”
他抬起头，直视着额哲道：“我只是，不想再回到您身边了。”
谢瑾终于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房间内一瞬间静落可闻。
额哲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脸色隐隐有些阴沉下来。
多年不见，额哲威严日重，身上的气势越发足了，仅仅是沉下脸，便能令人感到诚惶诚恐，透不过气来。谢瑾静静站着，额哲平日里杀伐决断、独断专行惯了，怕是很少遇到这般当面忤逆吧，更何况，是在他做小伏低地百般讨好之后。
谢瑾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雷霆震怒。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到来，额哲沉默了良久，才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才会说出这种话。我去让人准备热水，你先泡个澡解解乏，然后一起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