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心中不安,哪里听得进其木泰的劝阻,直接乘辇去了前殿。
此时已是深夜,但额哲的衍庆宫仍然灯火通明。侍从们在殿外跪了一地,见到谢瑾,也只是默默行礼,一丝声儿也不敢出。
谢瑾脚步微微一顿,便径直走了进去。大殿内一片狼籍,各种物件摔了一地,额哲显然是刚刚发完脾气,脸色阴沉,几位御医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
殿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这是怎么了?”谢瑾恍若没有察觉到殿中古怪的气氛,不动声色地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
额哲显然没想到谢瑾会突然过来,眉头微微一皱,勉强压抑着怒火道:“没事。”然后扫了一眼还跪着的几位御医,冷冷道:“都给我下去,想清楚了再来回话。今日的事,要是走漏了一丝半点的风声,你们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御医们几乎是冷汗浃背地退了出去,谢瑾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他们仓皇的背影,随手捡起摔在地上的一只茶杯,道:“谁惹大汗生这么大的气?”
额哲似是余怒未息,一时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怎么过来了。”
“大晚上的,衍庆宫又是杀人、又是杖责的,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怕整个汗宫都惊动了,我反正也睡不着,便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谢瑾话里带了试探,然而额哲却没有解答他疑问的意思,只是面沉如水地坐在那里,一脸风雨欲来的架势。
见额哲神情不对,谢瑾虽然心中狐疑,但也聪明地没有多问。当夜便歇在了衍庆宫,额哲大概是累极了,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单纯地搂着他沉沉睡去。
第二日谢瑾醒来的时候,额哲已经不在了。用过早膳后,谢瑾回了昭阳宫,在窗前沉思良久,吩咐其木泰传章丙成过来。
章丙成昨日便在那群御医当中,好运地没有被额哲迁怒发作。身为御医,他应该知道点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章丙成便被带了上来,谢瑾摒退殿内的侍从,直截了当地问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汗为何震怒?”
章丙成脸色苍白,闻言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叩首不止:“公子饶命!不是小人不肯说,只是大汗下了严令,此事绝对不可泄漏,否则便要处以五马分尸的极刑,死后还要抛尸荒野,任由野兽苍鹰啄食……”章丙成眼里带了极大的惊恐,他已经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死亡本身并不可怕,也许还是一种解脱,但死后若是不能入土为安,那岂不是要成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再入轮回。以蒙古鞑子的凶残,这样的事绝对干得出来。
额哲竟然下了如此严厉的封口令,谢瑾微微有些讶然,心中更加好奇,沉声道:“你放心,出了这道门,你只当自己从未来过昭阳宫。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今日在这说的话,我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章丙成垂下了头,眼中闪过犹豫之色,嘴唇微微翕动,仍然没有说话。
谢瑾淡淡地道:“章大夫,在这汗宫里,我可是一直拿你当自己人看待。此事攸关身家性命,你若不愿意冒险,我绝不勉强,只是以后这昭阳宫,你也不必再来了。”
章丙成心中一个激灵,他是万万不敢得罪谢瑾的,在这汗宫里,他已经是被看作谢瑾一脉的人,平时过得颇为滋润,很是惹人眼红。若是突然失去了昭阳宫的庇护,甚至不必谢瑾开口说什么,自然会有大把想要奉承的人来落井下石。
犹豫再三,见谢瑾脸上渐渐露出不耐之色,章丙成咬了咬牙,膝行上前,在谢瑾耳边低而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
谢瑾脸色大变,豁然起身,盯着章丙成道:“此事当真?”
章丙成肯定地点了点头:“大汗两月前征战时小腹受了伤,经过治疗,外伤倒是好了,但也许是伤到了经络,所以才有此暗疾。只是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什么,昨晚大汗召了宫中所有的御医会诊,然而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张、李两位御医给大汗服用了助兴的药物,然后又建议召幸公子,结果完全没用,后来发生的事,公子都知道了。”
既然决定和盘托出,章丙成便干脆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干净,希冀博得谢瑾的好感,扭转之前的印象。
谢瑾好一阵没说话,半晌才道:“那……有治好的希望吗?”
章丙成小心翼翼道:“这个,恐怕只能看天意。或者如果能遇到华佗那般神医,也许还能有几分希望。”
谢瑾听明白了章丙成的言外之意,既然寄希望于天意,那自然是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他缓缓坐下,慢慢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接下来的几日,额哲借口忙于政务,一直没有到昭阳宫来。谢瑾心知肚明其中的原因,也不去前殿探问,仿若对额哲的异常毫无所觉。
汗宫里根本没有什么秘密,那日额哲召见了那么多御医,消息自然不可能一点都不泄漏。谢瑾估摸着,两位太后肯定也知晓了内情,至于宫中那几位背景深厚的侧福晋,就得看她们的消息是否灵通了。
对于苏泰太后和那几位侧福晋来说,这个消息自然是晴天霹雳,或者说天塌下来也不为过。但对于娜木钟太后,大概就是一个绝好的消息了。
额哲一旦无后,今后继承汗位的,自然便是额哲的幼弟,娜木钟为林丹汗所生的遗腹子阿布鼐。
后宫中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却是暗流涌动,人心各异。
谢瑾不去管外面的风起云涌,关起门来在昭阳宫过自己的日子。同时让其木泰在这段时间里约束好宫人,让他们谨言慎行,无事不得外出,以免惹祸上身。
听说这些日子以来,额哲已经发作了好些人,脾气极为暴躁。衍庆宫里每日都有侍从被拖出去打板子,就连一直深得宠信的巴林大总管,也没逃过这一劫,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受到迁怒的不仅仅是额哲身边伺候的下人,王庭里的贵族大臣们,这段时间也是动辄得咎,弄得人人自危,每日觐见大汗时都提着一颗心,生怕哪里不妥当,触了额哲的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