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哈尔各部亲贵大臣群情汹涌,然而额哲不动声色,始终没有表态,暂时将此事按下不提。
汗宫中的日子平静的滑过,额哲基本上夜夜留宿昭阳宫,隔上十天半月,偶尔也会宠幸其他的公子。至于后宫中那些侍妾和几位新纳的侧福晋处,因着额哲不好女色,几乎从不踏足。
与台吉府不同,汗宫中一举一动都是被那些察哈尔贵族们密切关注着,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不到半月,谢瑾受宠的名声便传遍了整个王庭,开始有大臣试探着给谢瑾献礼,谢瑾来者不拒,昭阳宫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这样的光景下,苏泰太后终于忍耐不住了。
这天早上,谢瑾送走了额哲,正准备睡个回笼觉,宜安宫突然派了人来,苏泰太后要传召谢瑾。
来传信的是苏泰太后的心腹侍女乌云,谢瑾漫不经心地听她说完,微微笑道:“有劳乌云姑娘跑这一趟,待会等我用了早膳,便会到宜安宫给太后请安。”
乌云眉头皱起,道:“太后娘娘正在宜安宫等候公子,还请公子立刻前往,不要让太后久等。”刚刚传太后口谕的时候,谢瑾就没有下跪行礼,她一向听说谢瑾张狂跋扈的名声,不想节外生枝,也就没有在这方面纠缠。但万万没想到,谢瑾胆大包天,竟敢无视太后的口谕,居然还要先用早膳。
谢瑾根本不搭理她这句话,只是道:“还请乌云姑娘先行回去,谢瑾用完早膳后,随后便到。”
然后径直吩咐侍从准备早膳。
乌云气得浑身发抖,别说她家主子现在已经晋升成太后,即便在以前只是个侧福晋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这般无视。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照着公子的话回去复命了。”
谢瑾似乎完全没有听出这句话的含义,含笑点头:“有劳姑娘了。”
乌云挟怒而去,其木泰在一旁看着,简直要急死了,道:“公子要不要将她追回来,这般放她离去,只怕会在太后面前添油加醋,搬弄事非。万一太后误会了公子,那就不好了。”
其实其木泰还想说,用不用早膳有什么要紧,平时这个时辰,谢瑾还在睡回笼觉呢,也没见他饿。不过,看了看谢瑾的脸色,终究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谢瑾悠悠道:“太后误不误会,有什么要紧,只要大汗不误会就行。”
等膳房送来早膳,谢瑾慢条斯理地用完,又磨了一会儿,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才终于起身,换了身衣服,前往宜安宫。
临走前,他吩咐其木泰,要是自己半个时辰后还不回来,便立刻去前殿找额哲,让他赶紧来宜安宫救命。
听得谢瑾说得这般严重,其木泰腿肚子都软了,迟疑道:“要不公子等大汗回来,再一块去宜安宫给太后请安?”
谢瑾见其木泰脸色都变了,微笑摇头道:“看把你紧张得,我不过是摸不清太后的脾气,以防万一罢了,你记住我的吩咐便好。”
谢瑾决定了的事情,向来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其木泰只能点头应是,又犹豫着道:“公子要不要重新换一身衣服,我看前日新裁的那几身,便挺好看的。”
实在是谢瑾今日的衣衫太过张扬艳丽,平日谢瑾一般偏爱素雅的穿着,今日却偏偏挑了一件朱红色的。虽然这样鲜艳的颜色更能衬得谢瑾眉目浓秀,绝代风华,但平日在额哲面前穿穿还行,现在毕竟是去见太后,这样的装扮,实在是不够庄重。
谢瑾根本不接这个话茬,径直吩咐准备车辇,一行人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地向宜安宫行去。
宫中只有侧福晋以上的位分才有资格乘辇,谢瑾虽然深受宠爱,但毕竟身为男子,实际上并无任何位分,按制是没有资格乘辇的。
不过看到是昭阳宫的谢公子出行,一路上也无人敢拦,辇车载着谢瑾,穿过错落有致的数座宫殿,很快便来到了宜安宫门前。
谢瑾从怀中取出一根似铜非铜,似铁非铁的短笛,交给车辇上的一个心腹侍从,叮嘱道:“呆会看到大汗来了,便吹响它。”
侍从接过短笛,虽然不解其意,还是躬身应是。
谢瑾准备妥当,方命人上前去通报,大概是苏泰太后早有吩咐,很快便有人来开了侧门,接引谢瑾进去。至于谢瑾带来的侍从,则全都被拦在了外面。
一路穿过几道曲折的回廊,谢瑾被宜安宫的人带着,来到了一个花厅。
苏泰太后已经在上首坐着了。
谢瑾上前行礼,弯腰时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苏泰太后的面容与记忆中毫无二致,只是更显年轻了一些。
他伏身跪在地上,然而苏泰太后迟迟没有叫起,也不开口和他说话,仿佛没有看见谢瑾似的,只是自顾自地慢悠悠品着茶。
偌大的花厅里,只能听见上首偶尔传来的瓷器清脆的碰撞声。
谢瑾知道这便是下马威了,垂下眼帘静静低头跪着,同样不吭声。苏泰太后大费周章地把他召来,不可能只是为了让他罚跪,就看谁先沉不住气了。
这样不言不语跪了小半个时辰,苏泰太后终于开了口,她淡淡道:“谢瑾,你可知罪?”
谢瑾一条腿已经跪得发麻,他侧了侧身,换了一下重心,才抬起头,直视着苏泰太后,微微笑道:“我不是很懂太后的意思,太后可否说得更明白些?”
刚刚谢瑾一直低着头,苏泰太后只是匆匆惊鸿一瞥,还没有太注意他的容貌。此时骤然看清了谢瑾的眉目,饶是她平生见惯了绝色殊容,也不由被惊艳了下。
但紧接着,便是突如其来涌上心头的怒火。长成这狐媚样,难怪能把哲儿迷得神魂颠倒!
再看谢瑾虽然跪着,目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反而隐隐有些挑衅。显然是仗着哲儿的宠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她沉下了脸:“先前听乌云所言,我还以为她夸大其词,现在看来,只怕还有所保留。莫非你以为受到大汗宠爱,便能为所欲为了?”
谢瑾不答话,神情却有些漫不经心,似是不觉得苏泰太后能把自己怎么样。
苏泰太后原本严阵以待,她一直以为谢瑾能如此受宠,将额哲牢牢拴在身边,心机手段肯定都是不缺的。前些日子听说谢瑾想去拜见娜木钟,她还暗中揣测过谢瑾的意图。
在摸不清谢瑾深浅的情况下,苏泰太后始终按兵不动。一直拖到今日,才将谢瑾招来。
只可惜,她这般如临大敌,百般筹谋,却完全是白费心血。
眼前的谢瑾,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稍微得宠便这般张狂自大,简直是蠢不可及。
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也不知哲儿何时变得这般肤浅了。
难道,哲儿便是喜欢这样心思简单的?
苏泰太后心里转着念头,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发现谢瑾不过是个草包后,也懒得再和他兜圈子,最初的打算被抛在脑后,只冷冷道:“身在后宫,不思好生服侍大汗,却借着在大汗身侧的便利,大肆收受大臣贿赂,敛聚钱财。这般藐视宫规,无德无行的行径,本宫既然知道了,便不得不罚,以正宫纪。”
顿了顿,苏泰太后扬声道:“来人,将谢瑾拖下去,打十大板。然后禁足昭阳宫一月,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责罚,这样的处置,比起谢瑾所犯的错,已经是网开一面,并不算重。
按着苏泰太后的心思,自然是恨不得直接一百板子下去,将谢瑾这个狐狸精直接打死了事。但这样做的话,肯定会伤害到自己与额哲之间的母子情分,实在得不偿失。
而十个板子,不疼不痒,不会真正伤害到谢瑾,却足以让他颜面大失。
即便是额哲,面对这样的处置,也挑不出半丝错来。
很快便有侍从过来,要将谢瑾拖下去。
宜安宫外,隐隐传来一声呼哨,又像是某种鸟的叫声,飘散在空气中,听得不是很清楚。
这道声音没有引起大厅中任何人的注意,谢瑾原本一动不动,此时却忽然站起身,不动声色道:“我自己会走。”
然后看向苏泰太后,似笑非笑道:“不过十个板子而已,既然是太后恩赏,我受了便是。不过,禁足昭阳宫一个月,这可由不得我啊,太后可得先把大汗管住才行。否则,大汗若是兴致上来了,那是谁也拦不住……”
这话说得太过露骨,周围的侍女尽皆低了头。苏泰太后万万没想到谢瑾竟然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来,气极反笑:“难道你以为,哲儿会为了你,违抗本宫的懿旨?”
谢瑾看了她一眼,慢慢道:“不敢,不过太后若真这么有把握,怎么就只敢赏我十个板子呢?”
这话说得嚣张之极,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侍从们脸上风云变色,一丝大气儿也不敢出,恨不得化身为石,当自己不存在。
首座上,苏泰太后缓缓起身,脸上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仿若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将他拖下去。”苏泰太后闭上了眼睛,精心保养的长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轻轻吐出四个字:“打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