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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触动

    “原来曙光喜欢那样的男人啊……”

    垂头丧气回到前厅,迎面而来的便是中年妇女曹管家的调笑。

    曙光正烦恼着,于是苦笑了下,也没反驳。

    此时已是中午用膳时分,曹卧雪便顺理成章留下来,与曙光两人一道用午膳。

    会馆膳食虽简单,但也不会怠慢客人。席间曹卧雪说起曹家的一些往事,曙光只是低着头,沉默地听着。

    用膳过后,待仆役收拾完都退了出去,曹卧雪注视曙光低垂的小脸一会儿,忽然靠近她耳边,低声轻吐:“曙光不肯与我回去,莫不是因为不喜欢柳公子?”

    “什么?”

    不理她的诧异,中年女子继续低声诱劝道:“若是曙光不喜欢他做夫郎,小的自会帮你解决,何必为了一个男人,连偌大家业都抛了呢?”

    “不是,与他无关……等等!”曙光倏地睁大眼,“他是夫郎?是曹少主的夫郎?”

    “莫要担心,是又如何,小的自有办法,他如今在柳家已失宠,要休弃他易如反掌。”

    曹卧雪望着她,低低的嗓音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曙光忘了过去的事,才不知道我们曹家的家业有多大,且不说那良田屋舍,就说曹家的‘金鸥坊’,三代下来,已是峥嵘城最大的布行,月入百金。前任家主没有别的子嗣,你若回去,这一切都是你一人独享,到时娶几个夫郎,生两个孩子,守着这聚宝盆,岂不是快意一生?”

    曙光听在耳里,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雪姨”的劝告,似乎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

    虽说娶夫郎、生孩子、赚大钱,对孤身在异世努力打拼的她而言,确实很有诱惑力,可若要因此背负起别人的人生,她却打心底里不愿意。

    ……等等,生孩子!

    捧在手心的茶盏微微一晃。

    始终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曹卧雪问道:“曙光可是想起什么?”

    将茶盏放回桌上,她抬起头,忍不住喜形于色,“我想起来了,我不是曹少主。”

    怎么会忘了呢?她跟这个世界的女人最大的不同,便是有每月失血的毛病啊……哈哈哈,从来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会如此庆幸大姨妈的存在。

    不必再有鸠占鹊巢的良心不安,她是这具身体名正言顺的主人!

    面对她的否认,曹卧雪意外地心平气和,“哦?曙光是如何知晓呢?”

    如何知晓?当然是因为……因为……

    欢快咧开的嘴角僵住。

    因为她没精气,却有大姨妈――在她眼里无可辩驳的铁证,说与这个世界的人听,恐怕只会换来“你好畸形”的眼光,十之**都会像戚秀色一样,劝她去看大夫。

    曙光颓然靠回椅背,这就是穿越女的悲哀……

    曹卧雪趁胜追击:“若曙光不是我家少主,那又是什么来历?家住何方?父母何人?”

    曙光低头沉默。

    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浮现在那张略带细纹的脸上。

    呷口茶,曹管家忽然换了话题:“少主小时候,最喜欢听小的说故事,曙光怕是不记得了吧?有个故事,说一只鹅误入鸭群,鸭子们欲赶它出去,可头鸭看上了它,于是便指着它说这是一只鸭子,不过长相怪异罢了,久而久之,鸭子们越看越觉得它像同类,怀疑之声也渐渐绝迹。”

    “……”曙光愣愣地眨眼,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有些不明白。

    “呵呵……”曹卧雪笑了出来,伸手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人老了,总喜欢回忆过去,能再看到曙光小的心里真高兴。若曙光真想不起过往,那就都抛了吧,就当这少主是从今日做起,小的一定会尽心尽力辅佐你……”

    一道男声蓦然插/进来――

    “曹管家真是忠心护主。”

    随着话音落下,一抹绛紫色身影越过引路的仆役,跨入厅内。

    “柳公子。”曹卧雪起身施礼。

    曙光也跟着站起身,掀了掀唇,蚊呐般的“柳公子”三个字,完全淹没在仆役上茶的细碎声响中。

    “外头冷吧?来,先喝杯热茶,吃些点心。”曹卧雪招呼,“都是那些仰慕曙光的船工送来的,多得吃不完,不愧是我家少主啊,呵呵呵……”

    淡淡扫了大大小小的油纸包一眼,脸上挂着的微笑没有丝毫动摇,柳春晖将一个包袱递到曙光面前,柔声道:“昨日见你一身如此单薄,便挑了件裘衣,也不知合不合身,你穿上试试。”

    曙光瞪着他手中的包袱,犹如瞪着一颗炸弹,“谢谢,我……我不冷,我习惯了……”

    “你能忍得,我却心疼。”

    包袱轻轻落在膝上,曙光别扭地低着头,强烈感应到自己成了视线的焦点,左边是神色暧昧期待更多八卦的中年妇女曹管家,右边是东摸西摸赖着不走疑似看好戏的仆役甲,门口还有个仆役乙正要进来。

    ――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上演柔情蜜意的戏码啊,她不是曹少主啊……

    就在她如坐针毡之际,那仆役乙开口说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两位客人,会长大人命小的前来传话,因家中贵客临门,近日无法脱身,望请见谅。四日后便是孔雀神母诞辰,到时城内有热闹的集会,设坛奉祀,还有神母出游,大人希望诸位留到神诞过后再走,届时让她好好招待一番,也算作耽搁诸位的赔礼。”

    曹卧雪面色不愉,“到底是何方贵客,让会长大人连做个决断的时间都腾不出来?”

    “小的不知。”

    “那崔管事人呢?”

    “小的也不知。”

    “怎么?连崔管事也招待贵客去了?”

    “小的一介下人,不敢过问管事的行踪。”

    曹卧雪冷笑:“看来会长大人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我等了?”

    仆役恭敬垂首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半晌,曹卧雪站起身,抚了抚袍摆,“罢了,既然如此,也不好拂了会长大人的美意,就多留些时日,让会长大人好好招待一番吧。”

    转头面对曙光,脸色又柔和下来,“既然要多耽搁几日,那小的便先回客栈,给老家传个信,大伙都翘首盼着少主回去,这下不免要失望了。”

    曙光点点头,内心却暗暗高兴,巴不得那位会长大人再拖几天。

    随后曹卧雪转向一旁的紫袍男子:“柳公子可要一道走?”

    柳春晖情意绵绵地看了眼曙光,道:“许久不见曙光,我想与她多聊聊,曹管家先请吧。”

    曹卧雪了然地笑了笑,便告辞离去。

    挥退了仆役,紫袍男子在曙光身边坐下,“曙光,你还在恼我么?”

    “没啊。”

    “那为何疏远我?”

    “没、没有啊。”

    “可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

    话说到这份上,曙光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一双温情脉脉的眼睛正等候在那里。

    “曙光,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只是你新婚之夜便离家,宁愿抛下曹家少主的身份在外头吃苦,也不愿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怕你见了我又跑得远远的,自然不敢轻易暴露身份,男扮女装接近你也是不得已。”说着,他讨好地来拉曙光的手。

    曙光反射性一缩手,那张秀美如画的脸便黯淡下来。

    “你果然还在怪我。”

    “真的没有。”曙光不敢再与他对视。

    与柳春晖单独相处,她始终处在极度紧张中。

    柳春晖的深情厚爱,都是对着他的妻主曹少主,可她不是曹少主啊!

    尽管还存在一些疑点,但她心中已认定自己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曹曙光,如此一来,那夜画舫上他舍身救人的举动,岂不是成了笑话一桩?

    她要怎么对他说,你舍身相救的人并不是你的妻主,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柳春晖长叹一声,“你怪我也是应该的,若不是我骗你在先,也不会有后来锦上花这场无妄之灾,但你要相信我,我原先真的不知情。那花骓是我从市井中寻来,原意只是让他将你推下山,那处山崖我早早查勘过,下面是一条山涧,我事先备下一条船,本待你落水后便可马上将你救起,假装救人只是希望能多博得一些好感,备下掺了迷药的糕点,只是想趁你昏睡将你带回曹家,从头到尾决无害你之意。以上句句属实,曙光,你信我么?”

    他越是情真意切,她就越是心虚,曙光挣扎半晌,抵不过良心谴责,艰涩开口:“我相信你,可是……可是……我……我不是曹少主。”所以你的爱与恨,都不是我该承受的……

    “曙光!你就这么厌恶我?”柳春晖受伤地望着她,“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我长得像鬼魅么?还是我丑到让你只想躲得远远,宁可舍弃曹家少主的身份,也不愿做我的妻主?”

    她情不自禁往后躲,直到抵到椅背,“不是的……我、我真的不是。虽然现在没法证明,但……你们真的认错了。”

    “我怎会连自己的妻主都认错……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红烛下那张容颜,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曙光,那夜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为何掀了喜面后,突然变了脸色,大喊‘鬼啊’?”

    曙光原先只是听着,忽然之间脸色苍白起来,“你说我……曹少主掀了一张面具,然后大喊‘鬼啊’?再后来呢?”

    “你真的不记得了?”柳春晖梭巡过她的脸。

    “我……不记得……”

    “既然曙光真的忘却过往,那也好,那些旧事就不必再提,你我重新开始。”

    曙光却显得坐立不安,“过往……我真的想知道,不然……不然……怎么证明我是曹少主?就说说那夜好了,说不准……我就能想起来。”

    柳春晖深思地看她一会儿,展颜笑道:“也好,就听妻主的。”

    他开口,说起那终生难忘的一夜――

    “那是你我成婚之夜,之前听说曹家少主病了许久,婚礼上见到你时也是下人搀扶着,一开始都很顺利,迎宾,拜堂,可进入新房行最后之礼时,你掀开喜面,突然脸色大变,大喊‘鬼啊’,之后便跑了出去,一干人随后追出去,却不见了你的身影,自那天起,你便再也没有回来。”

    他苦笑一声,“之前你我不曾见面,那夜应是第一次见到我,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无数次揽镜自照,也看不出缘由。曙光,如今你看我,可还觉得像鬼魅?”

    曙光直觉摇头,神情有些恍惚。

    “你却不知,那日过后城中传言柳家二公子丑如鬼魅,新婚之夜吓得妻主连夜脱逃,哼,世人就是这般可笑,明明我的脸不曾变过,可传言一来二去,所有人瞧着我,便也觉得丑了。”

    连一向甚为偏疼他的母亲,也受传言影响冷落于他,柳春晖深吸口气,压下胸中的愤恨,视线滑过那张怔怔的小脸,揣摩着她的想法。

    “那张喜面……是什么样子?”

    喜面?柳春晖心中虽有疑惑,还是细细描述了喜面的样子,并道:“我与大哥,原先母亲偏疼我,所以高价购得这珠玉喜面,给我做嫁妆。”

    “那……新房是什么样子?喜服又是什么样子?”

    不对劲,柳春晖眯起眼,“曙光可是想起什么?”

    “没有。”她答得飞快,脸上表情明显是在强作镇定。

    柳春晖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应她所求又将新房与喜服描述一番,就见他那妻主脸色越发苍白。

    “曙光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她木木地摇头,而后站起身,难得主动地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房休息。”

    柳春晖也起身,关心道:“莫不是受了寒?要不我去叫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我就想睡觉。”

    “也好,若真难受就让下人去请大夫,千万别忍着。那裘衣你就收下,能为妻主做点什么,我高兴都来不及,你……莫要与我生分。”

    最后几个字,柳春晖压得低低,那话中的心伤与哀求,让曙光大为不忍,到嘴边的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你快回房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不待曙光内心挣扎完,柳春晖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曙光心乱如麻地跌坐回椅子上。

    这晚,她翻来覆去,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