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乾元三年的桃花开得格外娇艳。
柔则的生日正是在春意盎然的四月,玄凌对她的宠爱并未随时间而转淡,在她生辰这日特命人送来一株深海珊瑚,高约二三十尺,色泽通红,在夜晚烛火的映照下格外熠熠生辉。
朱宜修淡淡的瞟了一眼,更加觉得前世的甄挚尚Γ韪亩鹘允侨嵩蛳碛霉摹
既然是皇后的生辰,妃嫔们少不得要送礼,宜修知道柔则自小被朱夫人娇养久了,眼界也高,看不上那些个金银俗器,只叫剪秋拣了一副上等羊脂玉雕刻的玲珑手环送去,聊表心意。果然柔则极是喜爱,赶着就带上出席晚上的贺宴了。
柔则本就肤色白皙,配上温润的玉环越发显得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为着今日又做了鲜妍的“桃花妆”,玄凌看她的眼神中更多了些痴迷,旁若无人。在座的妃嫔们用眼睛都恨不得把她的肉剐下来。
宴席过半,主菜皆已上全,后妃们为了苗条吃得不多,只略微尝几口便放下筷子,等撤下去时,还有大半未动,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约就是这样的情景了。
柔则坐在玄凌身边,巧笑倩兮,道,“今日是臣妾的生辰,又得四郎垂爱。见近来御花园中的桃花开得好,花香醉人,特地命人制了些桃花酥来,请四郎和诸位姐妹品尝。”
“难得宛宛有心,朕有口福了。”玄凌对爱妻自然是无不从命的。
柔则身边的听雪便示意给每张桌子都上了一碟,宜修尝了一块儿,做得倒也算精致。面皮白里透红,隐隐能看到里头掺的粉色桃瓣,馅料形如雀舌,食之细致幼滑,淡淡的花香萦绕在糕点上。
忽然听得耳边有低低的喘息声,宜修转头看了眼,见一侧新晋了顺仪的汤静言捂着肚子,面色惨白,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蜷锁着,像是腹痛不止。
离她最近的甘氏见状,忙起身向玄凌道,“皇上,汤顺仪似乎是吃差了东西,肚子不舒服,可否召太医为她诊治一下?”
宁贵嫔苗氏阴阳怪气的说,“汤顺仪的嘴巴可真刁,皇后娘娘的宴席也不合她胃口么?”
甘氏素日瞧不上苗氏的尖酸刻薄,忍不住道,“人吃五谷杂粮总有个头疼脑热的,汤顺仪不巧赶上了。贵嫔又何必多心呢?”
“你……”苗氏气结,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玄凌正在兴头上,听得甘氏的话难免不悦,不耐烦的对李长道,“送汤顺仪回寿祺宫,另外再找人去看看。”李长立刻应下,汤氏连谢恩都没力气说了,被身边的宫人搀扶着离开。
汤静言离席不过是一颗小石头落入湖中,微微泛了点涟漪就忘了,宴席依旧丝竹悦动。
柔则对玄凌道,“臣妾最近新学了一首曲子,不如就弹给四郎和诸妃姐妹听,也算是尽东道之谊。”说着叫人取来了她和玄凌的定情之物,烧槽琵琶,坐在中央开始调弦。
朱宜修和对面的端妃对视一眼,不予置评。只听得苗氏又不安分的说了句,道,“皇后娘娘真是多才多艺,臣妾等望尘莫及。”语气中讽刺之意清晰可辨。
柔则当下就有些局促,玄凌见此斥道,“贵嫔喝醉了,出言无状,还不快送回延禧宫醒酒!”
“皇上,臣妾……”苗氏来不及分辨,就被身边的侍婢和宫人架走了。
余下的朱宜修,端妃和甘修仪纷纷做壁上观,表情如常,不发一言坐在各自的位子上。
不多时,忽见李长神色匆匆的自殿外进入,附耳在玄凌身侧说了几句,下首的朱宜修和端妃都注意到玄凌的表情立刻发生了变化,眼中露出惊喜之色,脸上也泛起酒热红潮。
一个猜测在朱宜修的脑中形成。
待朱柔则一曲弹罢,玄凌起身宣布道,“宛宛今日生辰原本已经是喜事,没想到朕竟然又得一喜讯,堪称双喜临门。”
“四郎可愿告知?”柔则抱着琵琶坐回玄凌身边。
“自然,这个喜讯理应众人皆知。适才李长来报,寿祺宫汤氏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朕不日又要得一皇儿了。”玄凌一直盼望能再添子嗣,可惜柔则未能让他如愿,现在汤氏有喜,怎不叫他乐开花呢。
果然如此。
朱宜修的座位安排在诸妃之首,看得分明,玄凌的话才说完,柔则的指甲就扎进了琵琶里,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全然不复先前弹奏时的柔美笑容。
姐姐啊姐姐,不知道你做何感想呢?汤氏一朝得幸便有了身孕,你这位盛宠之下的皇后该着急上火了吧。
众人皆起身,举杯敬贺玄凌,齐声说道,“恭喜皇上,恭喜汤顺仪。”
玄凌仰首一饮而尽。
“臣妾也祝四郎与汤妹妹能得一皇子。”柔则轻垂眼眸,遮盖住一丝黯然。
“宛宛大度,朕也盼着你能早日为朕生下孩儿。”玄凌搂住柔则的肩膀,温和道。
柔则勉强笑笑,“臣妾也是如此,但愿上苍能垂怜。”
玄凌自觉得此佳妻,心满意足,想着即便汤氏有孕,柔则总是他心头最爱。想来是会为他高兴,不会吃醋的。朗声道,“传朕旨意,晋汤氏为正四品容华,命太医院好生照顾,务必要使皇子安然出世。容华起居饮食内务府需小心伺候,切不可出半分差错,否则朕绝不轻饶。”
诸妃再举杯为汤氏晋封贺喜,朱宜修冷眼旁观,柔则的指甲大半都陷进了琵琶之中,情绪激荡可见一斑了。
散席后,朱宜修回到昭阳殿,汤氏有孕晋封的消息早已传遍六宫了。绣夏打水替她卸妆净面,幸灾乐祸道,“娘娘,汤容华有了身孕,这下大小姐可要着急了。”
朱宜修用热毛巾颈后敷了一会儿,在席间僵坐着脖子都酸了,道,“她急不急是她的事情,我们只管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
“娘娘说的是,皇上好不容易才有了这第二个孩子,肯定会格外照顾汤容华,到时候可有好戏看了。”
次日,朱宜修叫剪秋备好贺礼,前往寿祺宫。汤氏初有孕,来往送礼道贺的人直把门槛都踏破了。一进屋,朱宜修就看到桌上堆得都是贺礼,笑道,“本宫来迟了,想不到妹妹这儿的好东西已经是堆成山了。”
汤氏见她来了,心中也感激宜修早前助她得宠的恩惠,想起身迎接,宜修忙道,“不必行礼了,好好躺着,你现在可金贵着呢。”
汤静言有些羞涩,重新靠在床头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嫔妾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你肚子里的可是龙胎,等以后生下来就是皇子,妹妹的福气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朱宜修记得前世予漓不是这时候出生的,汤氏现在有孕,能不能生出了暂时还是未知之数。
“哪里就一定是皇子呢,嫔妾倒希望是个帝姬,乖巧贴心。”汤静言谦虚道。
“皇子也好,帝姬也罢,总之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一样心疼。本宫也盼着能多个孩子和予沣一道玩呢。”朱宜修转头道,“剪秋,把本宫的贺礼拿来。”
“是。”剪秋捧着盒子上前,打开后里头是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道,“这是云南进贡的白玉送子观音,贵妃娘娘特意请了宝华殿的高僧祈福开光,赠送给容华,祝贺容华有孕晋封之喜。”
“这太贵重了,上好的白玉本就难得,何况这观音像栩栩如生,嫔妾如何能收,还是贵妃娘娘自己留着吧。”汤静言推辞道。宜修出手大方,还亲自过来道贺,比只派了听雪来传旨例行赏赐的柔则好的多。汤静言心中自然更靠向宜修了。
“本宫巴巴的带了来,你还要本宫再带回去不成?传出去本宫的面子往哪儿搁?何况东西再好也是给人用的,本宫想着你如今有孕,皇上太后赐下来补身的药材库房里肯定是堆不下了,倒缺个送子观音摆在你宫里,好请菩萨保佑你为皇上生个小皇子。”说着,还轻轻拍了拍汤静言的肚子。
朱宜修才不会送吃食这类高危物品,万一被人做了手脚,平白背了黑锅,倒不如送些寓意好的东西,体面又合身份,除非有人拿观音像砸汤氏的肚子。
“娘娘一片厚意,那嫔妾就却之不恭了。”汤静言脸上尽是感激,吩咐侍婢道,“翠果,快把娘娘送的观音供上。”
“你有了身孕,饮食起居要格外仔细些,少喝茶,也别吃那些辛辣刺激的食物,每天在自己宫里走动走动,这样生产的时候才有力气,别一味的躺着……”朱宜修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叮嘱道。
汤静言听的也很认真,道,“娘娘的话比那些嘴上尽是恭维之词的人实在多了,臣妾头一回有孕,心中也很是害怕。”
朱宜修笑道,“本宫也是乱痪洌松19邮谴笫拢裢庑⌒淖苁敲淮淼摹!
回到昭阳殿,朱宜修问道,“汤容华的胎是谁照看的?”
剪秋道,“是章弥章太医,他可是太医院里最擅长妇科的了。”
闻言,朱宜修颔首,道,“皇上倒真是抬举她,可见多重视这一胎啊。”
“可不是么,皇上膝下只有大皇子一个,子嗣荒凉,朝臣们也不会答应的,外头早就对大小姐行事议论纷纷了。”剪秋提起柔则,话里话外透着轻视。
“汤静言怀了身孕,自然是众所瞩目,本宫倒要看看姐姐这个皇后还能不能坐得住。你吩咐下去,离寿祺宫那边远些,以免惹祸上身。”
“奴婢明白,枪打出头鸟,汤容华乍然有喜,眼红她的人多着呢。”剪秋与宜修,主仆默契,自然一点即通。
“绘春呢?”朱宜修想起身边那个嘴快的侍婢。
“还和染冬在一块呢,听染冬说,她现在安静多了,也懂聪明了不少。”
朱宜修把玩着桌上的青玉花樽,道,“叫染冬再带她一阵,注意各宫的动向。”
汤氏怀孕如同一块巨石打破了后宫这池水表面的平静。披香殿端妃,仁安殿甘修仪不过叹息两句自己福薄也就完了。延禧宫的苗氏一贯看不起懦弱无能的汤静言,姿色也不及自己,谁知她竟然怀孕了。苗氏怎忍得下这口气,砸碎了一个花瓶,在自己寝殿里骂道,“就知道装胆小博皇上喜欢,当谁爱看她那副可怜相!狐媚子,以为有了肚子就了不起了!”
“娘娘息怒,刚刚两个月而已,谁知道生不生得下来呢。”心腹彩玉是苗氏的陪嫁丫鬟,最清楚主子的脾气。
苗氏收敛了些怒气,冷声道,“说的是,怀了又怎么样,能不能生下来才是本事。”
彩玉忙使了个眼色,叫一边的小太监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继续道,“娘娘别气坏了身子,那汤容华怀了孕,除了贵妃以外,谁不恨她,只怕皇后还更恨些呢。”
苗氏听得心腹的话,重展笑颜,道,“是啊,皇后那么得皇上喜爱,到现在也没消息,可不是要恨死汤静言么。你且多留心甘泉宫那儿的动静,要是那边有动作,咱们也可以帮点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