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进京的顾妩长兄――宋之徽云:顾妩,你这个没心没肺,养不熟的白眼狼。
自从顾家全族回到博陵故乡后的这一年,顾家祖宅门前的石板路上,灰积得比鞋帮子都厚,从来宾客罕至,这一日却人声鼎沸。
府第前的青色石板地,冠盖云集,停满了京都各大世家内眷命妇的马车软轿,婢女侍从人头涌动,把小小的顾家园子给挤得密不透风。
屋外万里碧空无云,顾家正房高挂历代祖宗的画像。
礼官念诵声中,笙乐大作,在京都命妇期待、探究、艳羡、嫉妒的目光中,顾妩缓缓而出,裙摆重重叠叠,她走得慢,动作益发的轻柔秀雅,重妆丽服之下,姿容耀眼如明珠生晕,满室都似要生出光辉来。
她深深俯首跪拜过祖先,而后在婢女的搀扶之下站起,待她的二姐筱顾氏顾双,替她挽起方才只有略略束过的乌发,堆起高峨云鬓。
顾家在京都之中,再无亲近内眷,只是堂下观礼的,坐满了京都所有有品阶的命妇。
京都中,再不会有比这更显赫的及笄礼。
多么可笑,因他是权臣,为金丝雀的她,也可以这样享尽风光。
多么可笑,每一日,她都想着逃离他,却要依靠他的权利,来成就自己的荣耀。
华妆盛服的佑嘉太后,伸手从身畔宫女的玉盘中,取缀了十二颗晶莹明珠的美玉环钗,束在顾妩前额如墨的乌发上,又探手去取盘中的发冠。
方才,摄政大臣宋之徽一直站在窗前,只不过是安静观礼,屋外透枝寒的竹影投在窗上,交叠着他的侧影,宝蓝色清雅的风姿,说不清的动人沉郁。
宋之徽突然开口,音色清洌,语气波澜不惊:“太后娘娘,请稍等……”不知道几时,他的手上握着一只檀香木盒,静静亲手打开,一步一步踏上铺了锦毯的台阶,“请太后娘娘用臣手上的发冠吧!”
堂下有见多识广的命妇,眼尖地看清檀木盒中的发冠,齐齐吸了一口冷气,眼神莫名复杂起来。
宋之徽取出发冠,可见――白玉为了花瓣,金丝做花蕊,发冠上缀满雪白细粒珍珠,迎着微光流转着璀璨光辉,竟是一顶栩栩如生的白梅冠冕。
清河宋氏历来以白梅花作为家徽,寓意宋氏的清贵高洁,清河小城也遍地种植白梅。
宋之徽的举动大有深意,他虽然没有娶她,隐隐似在宣示――顾妩此后就是真正的宋家人。
他从来霸道,对顾妩的独占欲,从来令人发指。
佑嘉太后心中有点犹疑,只是依循完美的教养,不露声色地趋前一步,想接过来。
顾妩多多少少猜到宋之徽的心思,隐约可见堂下观礼众人闪闪烁烁的目光,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愣愣地退后了一步,丽妆掩盖不住她的怯懦:“……这太重,会压得我抬不起头来,宋大人,我用我自己的就好……”
会压得她抬不起头来的,又何止是这一顶花冠?
宋之徽冷冷地扫了顾妩一眼,心中不悦――要你成亲,你不答应,不就是让你戴着我家祖传的发冠,就像是要了你半条命,顾妩你这个没心没肺,养不熟的白眼狼。
宋之徽为她的不识好歹,气得要命,只是也不说话,静静地连檀香木盒带发冠,放在佑嘉太后身边的高案上,也没有雷霆大怒,只是满室的命妇突然失声,屋内寂静得除了竹影迎风婆娑的“沙沙”声,再没有声息。
顾妩莫名就感到慑人冷意,只觉得他的宁静里,蕴藏着惊天动地般的怒气。
她时不时地与他对着来,貌似要爬到他的头上作威作福,就如前一阵子,她随着三哥顾伞逃跑被抓回,她生了一场病,他打叠起万分的心思温存,看似是他小心翼翼。
她终究还是要顺着他的心思,与他和好。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拿捏着分寸,在他所能够许可的范围内放肆。
他纵容着她的放肆嚣张,只是分寸由他所定。
顾妩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二姐和佑嘉太后,顾双像米糠一样抖颤,二姐的个性从小时候起就懦弱,佑嘉太后也是惶惶恐恐,如履薄冰。
她们对她亲厚,又有什么错呢?
顾妩余光瞥及她的三哥顾伞,他越发地瘦削,似乎就要羽化成仙飞去,脸上隐约有担忧,她的及笄之礼结束以后,她的三哥就会回转博陵老家。
宋之徽,摄政大臣宋之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存在。
他们从来怕他,而她,也是怕他的。
她真想撕了层层叠叠的裙,她真想揭了满头珠翠扔到窗外,就这样放任自己夺门而出。
她并不怕失礼于坐在底下的这一些命妇,管她们回家以后会不会嘲笑这被毁了的及笄礼,她们爱笑,就让她们笑死算了。
她从来只为了那一些她在意的人活着。
要继续的,不仅是生活……
顾妩看见宋之徽转身,疑他要拂袖而去,他亦是不怕失礼于人的,急急地低声唤了一句:“宋之徽……”贝齿咬着唇瓣,鼓起勇气,“宋之徽……你来给我戴,好不好?”
她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之徽知道她服软,只是听她软糯甜语,不舍得继续逼迫她,亲手取了发冠,戴在她的发上,在她的耳畔,咬牙,用只容两人可以听见的语调低声,:“你又皮痒痒了,欠收拾,看我回家后,怎么整治你!”
礼成以后,笙乐又奏,宋之徽抓着顾妩的手,目送着命妇们告辞离去。
人群拥挤嘈杂中,有管家从院子里飞奔进来而报:“博陵州牧顾长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