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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美人在侧花满堂

    第九章――美人在侧花满堂――我未曾出嫁,没有夫家,又哪里来的娘家!

    京都城门前,人声鼎沸,车如流水马如龙,摊贩的叫唤声熙熙攘攘。

    顾妩只觉得双腿,被马鞍磨得火辣辣地疼,忍着痛,一低一高地瘸着脚走了几步,想去雇一辆马车回家,不禁怔在那里。

    这一段时间以来,她一直住在宋府,在潜意识里,似乎那就是自己了家了,可是今天,她既然与宋之徽负气出来,难道还腆着脸,独自一人、可怜兮兮地回到宋府去,那岂非很是丢脸,又该以何面目,面对宋之徽的嘲讽眼神?

    然而,至亲兄长,远在千里之外的博陵,天下之大,她竟然无处可去?

    顾妩站在路口,抬头去看苍青色的天空,正心神惆怅之际,突然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她茫茫然失神无措地回头。

    一辆四**马车在距她不过十步远的地方,已经静静停下。马车旁,站侍着一位垂首侍立的青衣小婢,顾妩只觉得看着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待视角静静扫过了,顾妩突然悲喜交加地扑过去:“哥哥,三哥!”

    那个站在马车旁,笑脸盈盈的美男子,不正是她的三哥顾伞吗?

    他远比一年前的时候,成熟了一些,神色间增加了沉稳,显得愈发英气逼人,头上戴一顶朴素的鸦青色士子帽,帽心簪了一粒珍珠,珍珠的光晕映在他冠玉般的脸上。

    她的三哥,脱去从前的倜傥风流,却平白增加了书卷气,身上一件鸦青色的外袍灌了风,空空的,他清减了,隐隐有仙风道骨的韵味。

    顾伞冲着她暖暖一笑:“小……小五,你怎么在这里?”他一笑,脸畔两侧就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那一些温煦的柔情藏匿其中,他本生得唇红齿白好看,笑起来越发风姿如画。

    顾家两个儿子里,顾妩的大哥顾长,是长兄嫡子,早早继承家业、当家作主,个性最是老成持重。

    顾家还没有落败之前,顾妩的三哥顾伞最风流,有着京都世家子弟身上的一切毛病,纵情放荡,喜好冶游,个性却最温顺最和气,最会怜惜姊妹。

    顾妩未语先泪,扑在他的怀中,声音稍有哽咽:“三哥,你怎么突然进京?”

    她的心中惴惴不安,宋之徽似乎不喜欢顾家,虽然若不是有他,那时,顾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想起那个人,就觉得恨恨的,却似乎又有一点让人心定的安全。

    顾伞揉了揉她的脑袋,她的发被风吹得乱糟糟、毛茸茸的,:“为了秋闱才进京!小五,你过得好不好?那个人对你还……”

    他推着她转了一个圈,眼中有惊艳之色:“哪里找来的这衣服,竟然这般好看,紫得像是能生出光来?”突然苦笑着喟叹了一句,“也对,天底下只有一个宋之徽,京都也不过只一个摄政府!”

    世家子弟自有自己的门路,一般不需要经由科举出仕,只是从来有重儒学,重诗文的传统。

    若能在秋闱上,金榜题名,蟾宫折桂,荣登三甲,是世家子弟一生的梦寐以求的荣耀而已。

    顾伞虽然放荡不羁,但是博陵顾家,从来是以诗书传家的书香门第,祖上曾经出过无数文坛巨匠、经纬鸿儒,顾伞从小至今也是饱读诗书,自负自己的文辞谋略的。

    ※※※※※※※※※※※

    秋岚山庄本在京都的郊区,司马战已经派人追往能够进出的几条路。

    宋之徽坐着马车,朝京都内城回去,本就心急如焚,还在半路,就看见顾妩原先骑着的白马回转旧路,许是名驹识途。

    只是马上,又哪里可以看到顾妩的身影?

    难道她已经逞能逞出祸来,从马背摔倒在哪个路边,神志不清了?

    她本就是个呆子,宋之徽自觉,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蠢的女人,忧思之间,肺腑一阵火烧火燎之际,却看见司马战策马奔来。

    司马战策马到宋之徽的跟前,压低了声调:“属下还没有追到顾小姐!只是途中遇见一直监视顾三公子的人马来报――顾三公子已经进京,又在城门口载了一位姑娘上车,听他形容身材服色,只怕正是顾小姐!”

    宋之徽松了一口气:“去博陵顾家在京都的老宅!”

    博陵顾家在京都的老宅,正在文渊西街,庭院花了数世经营,曾是京都最华丽的官邸之一,后来顾家举家迁回故乡之际,由顾长做主,卖给了京都的一户官宦之家,只剩下分割出来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园子,权当子孙进京的落脚之地。

    曾经繁花锦绣,过客匆忙的文渊西街,此刻寥落无人。

    天空阴沉沉的,马车在小巷青苍色的石板路上穿行,拐角处有一座石墙,白灰斑驳零落。

    小巷两旁旧年栽种的木槿,满树花枝,依然吐露着芬芳,隐隐地氤氲进行人的鼻间,馥郁清香缠绕。

    “木槿花,朝在夕不存”,木槿荣凋在晨昏,世家起落又岂非如此?

    宋之徽突然不想继续对着顾妩步步紧逼,罢了,只要她安全无虞,她想放肆,就许她放肆吧!

    顾家祖宅如今还剩下的一个小小院落内,院子的石板地上,灰尘积得比鞋帮子还厚,雪白石板就有一点灰蒙蒙的,萧瑟了参天古树,零落了一角芭蕉,开谢了半圃蔷薇。

    顾妩站在窗户边,透过半角窗棂,看着蜻蜓在园子里的灌木丛上低低地盘旋飞转,扯着顾伞的一只衣袖,声音急切:“哥哥嫂子好不好?”

    顾伞一边抚去她身上沾着的烟尘,一边回答:“家里人都好,你侄儿、侄女都甚是淘气!”

    顾妩不由地又泪,又笑:“三哥,三哥,你如今有没有心上人!”她的三哥最是风流,总不会忘记左拥右抱吧?

    顾伞啼笑皆非:“你三哥我,改了脾性,如今一门心思向学,别说心上人了,一看见美人就赶紧往房里躲!”

    顾妩死去的父亲是个探花,念念不忘顾家已经几辈没有出过状元,偏偏她的长兄顾长早早地世袭了博陵州牧,没有参加科举。

    顾妩不禁想起小的时候,她的三哥顾伞曾意气风发“将来我一定要蟾宫折桂,名扬天下”。

    他是博陵顾家的子孙,于是再不可能在京都大展宏图,在仕途上再无出头之地的一天,这一次挣扎着进京参加秋闱,也不过是一全他自己毕生的向往,圆他对荣耀的梦想。

    两人正在闲话家常,院子里突然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起来,这里偏僻了,除了留守在祖宅的几个旧仆,也不可能有访客。

    顾伞把窗户全数推开,一眼就看见园子中站着两排的侍卫,一辆青帷大车疾驰进来。

    顾妩吓了一跳,认得这是宋之徽的马车,他这么快就追过来了,自己得罪了傅以兰,还不知道他气成什么模样,会怎么惩罚自己。

    难得三哥已经进京,宋之徽一生气,说不准又要赶走他。

    她再顾不得三哥顾伞,撒腿就往门外奔去,石径上颇少人过往,此刻已经起满青苔,印下她深深浅浅的足痕,惊起半边灰尘,气喘吁吁地跑到青帷大车旁。

    宋之徽出了车帘,正打算迈步下来,把让他又爱又恨的姑娘抓回家去,一抬头,却发现顾妩紫衣的身影。

    她匆匆忙忙跑得急,一到马车旁,就紧紧地抱在他的腿上。

    他还没有下车,站得高,她却屈身在那里,只用小鹿一样无辜惹人爱怜的目光瞅他。

    宋之徽不禁愣在那里,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吞吞吐吐地忍住,留神上下打量了她,知道她不过腿间受了一点皮肉之苦,并不曾坠马,心中暗暗放心。

    顾妩状似极其可怜,一边吸着鼻子,眼眶中似是蓄满泪水,盈盈的,就要落下:“大人,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自以为是了!我们回家去吧!”

    宋之徽一眼看穿她在做戏,她低声下气求饶,只怕他迁怒于她的三哥,有时,她的确很是诡计多端,只是自己,在她心中,就是这样不体贴、不堪吗?

    他明知如此,脸上却缓缓一笑,似是疑问:“我们?”

    “嗯,我和你,我们回家去吧!”顾妩还不曾察觉,她在不经意间,用了极其取悦他的词语,抓在宋之徽的手上,借力手脚并用地上了车。

    她刚刚得罪了他,不敢随意开口,也不敢轻举妄动,偷偷地坐了车厢的一角,时不时地用余光瞄他。

    她向来嚣张跋扈惯了,几时学过这样小媳妇一般察言观色。

    宋之徽在心中暗叹,天底下的妇人多是向着娘家,他的呆子只怕也不会例外,也罢,她想向着谁,就向着谁,只如她随心所欲,斜斜地扫了战战兢兢的她一眼,开口却是无可奈何:“你倒是也知道向着娘家!”

    “我未曾出嫁,没有夫家,又哪里来的娘家!”顾妩漫不经心地回答,却让他呕出一口血来。

    许是不经思索,只是顾妩时不时有惊天之语,却一语中的,直在他的心头,剜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宋之徽刚心觉暖呼呼的甜蜜,不过眨眼间,又被她的冷言冷语沁得冰凉,冷了脸,再不去看她。

    顾妩偷偷地蹭到他的身边,去抓他的衣角,被他心怀不满地轻轻一拂,又在车厢中颠了一下,被马鞍卡破的腿根一阵疼,往后踉跄了一下,就磕在车厢上。

    宋之徽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心中明了,心想你自作自受,活该你受皮肉之苦,却突然伸出手,也不说话,只是揽着她趴在他自己的膝上,任由她平躺着霸占了整个车厢。

    到了宋府,已经时近黄昏,侍女送了热水,又捧上柔软的巾帕,服侍宋之徽洗脸。

    顾妩咬着唇,偷偷用余光去瞄宋之徽,他一脸冷漠,看也不看她。

    顾妩夺了婢女手中的巾帕,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笨手笨脚的,我来!”拿了巾帕在盛满热水的脸盆里浸了一下,拧至半干微湿,就覆在宋之徽的脸上,漫无章法地用力地擦。

    宋之徽只觉得她握着巾帕的手,在他的脸上乱扫,简直都要把他的一对眼珠子抠出来,她重重地抿在他的鼻子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不一会儿,已经被她抹得满脸通红,哪一处都火辣辣地生疼。

    她哪里又会服侍人?

    虽然笨手笨脚,却几乎是顾妩第一次真正学着取悦他。

    只是这样的场景,隐约像宋之徽心中世俗夫妻相处般家常的憧憬。

    顾妩看着宋之徽的脸色有一点和缓起来,喜滋滋地跟在身后,就要跟着他进入他的卧房。

    他喜素色,喜洁净,喜幽静,卧房就像雪洞一般。

    顾妩颦眉,唠叨了一句:“大人,我最不喜欢青色了,还有屋角那个四四方方的书架,笨重的模样也讨人厌!”

    她看见宋之徽已经脱下外袍,顺手接过就挂在衣架上,很是有点贤妻良母的温驯模样。

    顾妩摘了他衣袍上的一只香包,香包绣得精细,针线细密,只是宋之徽喜简单朴素,从来不用这一些配饰,他这样珍惜带在身上,怕是哪一个姑娘送的吧?

    顾妩只觉得心中空荡荡,莫名生起恼怒,也不管自己此刻正低声下气地有求于他,拿了床边的一把剪刀,默不作声,把香包绞得七零八落,往地上一扔。

    宋之徽打定了主意再不理她,任她殷勤婉转,也要冷她一晚,刚在心中赞她贤良,隐约有甜蜜滋味,转身突见她又气拔弩张,摔了剪刀就要出门。

    他往散满布屑的地面一扫,心中明了,再也按捺不住,堪堪环在她的腰上:“妩妩,你误会我了!”

    顾妩冷笑挣扎:“什么香的,臭的,这么珍而藏之!我可是不配误会摄政大人你!”

    宋之徽把她束缚在怀中,箍紧她不可动弹:“你也知道欧阳老夫人――就是欧阳写的母亲。她最是周到,殷勤做了两只香包给我和司马,上午托着欧阳写送来,我就顺手系在身上!妩妩,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宋之徽苦笑,心中却隐隐却有喜悦,他的顾妩,未必也就是铁石心肠!

    顾妩慢慢松弛下来,“算是我的错,明天我就亲手给你做一个香包陪罪!”她垂眉敛目,靠到他怀中撒娇,“大人,今天我睡在这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