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可恶她柔弱娇恼
不知道欧阳写漏了什么口风,长公主府连夜就送来了紫色甲衣,这样快速周到,可见心意殷勤。
宋之徽暗想,欧阳写算是大功一件,过几天一定找个缘由,重重地赏赐他。
放在檀香匣子里的甲衣,平常的紫色,易显得黯沉,只是这一件不知道用了什么料子做成,一从匣子中抖露出来,就熠熠生辉,晶光慑人,偏偏质料却异常柔软,哪里是真正能用来征战沙场的甲衣,不过是改了款式的骑马服而已,奢侈倒是奢侈。
檀香匣上放着他为了给顾妩陪罪,而刻出来的一个小小木头灯笼。
宋之徽正在踌躇间,突然听见顾妩的嘤咛声,却是她就要醒转,匆忙间,他有点手忙脚乱地收起小灯笼,随意塞进书桌底下的抽屉中。
宋之徽又什么时候,亲自动手做过琐碎的木工活,拿惯毛笔的手,从来只会落在攸关江山大事的卷宗上。
他笨拙地学做着木工的时刻,心中却是怎样的柔软?
已经用了千万的心思,却偏偏患得患失地不敢拿出手,只唯恐被她嫌弃,自己满腔的热血,被她浇得冰凉。
胸中那火热火热的心,从此被她的冷淡,放逐到更加苍凉的境地。
宋之徽不动声色地回到床边,俯身与她头并头,并躺在枕上,耳畔丝绵的软枕,极其柔滑,他用脸轻轻去蹭顾妩的后脑勺,顺势就用唇去吮她的耳垂,缱绻了一阵,才声音低低的唤醒她:“妩妩,该起床了,天亮了!”
宋之徽知道,身畔的这个茫茫然将要醒来的人,就是让自己堕入万劫不复的人,可是此后,也将就只有她!
顾妩换了衣,仰起的小脸上带点傲气,甲衣的紫色极其打眼,越发显得她雪肤莹亮,衣服又极其修身,把她的蜂腰束得愈发盈盈不堪一握的细,嚣张骄矜之外,却是宋之徽不曾见过英姿飒爽,朝气蓬勃。
顾妩的神色间,颇有一点心满意足的欢喜,他为她的喜笑颜开,多少有一点开怀,只是,如欧阳写所说的――顾妩又哪里是知道“物微情厚”的道理的,果然如此!
只是宋之徽的心里,有隐隐的自恃和卑微的期待,期待对她来说,自己多多少少是与众不同的,然而却又担心,终究这一切,也不过只是自己让人发笑的一厢情愿!
秋岚山庄的山脚,灌木丛生,丘陵低低地起伏,茅草丛密,天气凉爽,正是狩猎的好时机。
山脚的一片空旷之地上,绿茵如盖,顾妩骑在一匹白色名驹上,高大的骏马通体雪色,越发衬得马背上,紫衣绚丽的她,眉目如画,艳光照人。
博陵本属江南之地,顾妩本生得秀气,并不曾骑过马,又不是甘愿服输的性子,勉勉强强强撑出空架子,外强中干地扶在宋之徽的肩膀,身上却是全套武装,背上斜斜地挎着弓和箭,让宋之徽啼笑皆非。
马慢行了几步,顾妩又惊,且惧,却笑得眉眼弯弯,时不时的就花枝乱颤,低声尖叫。
宋之徽亦步亦趋地在她的马边跟紧,只唯恐一个不小心,摔了自己心尖的人,战战兢兢之余,却觉得是平生难得的意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叠声的招呼声“摄政大人,宋大人”。
宋之徽应声,微微回首,百步之外,站着傅以兰父女一群人。
傅作荣将军身边,密密麻麻地簇拥着他的子侄门生。
傅家历来是将门,傅作荣战功赫赫,手下陈兵数十万,子侄向来征战沙场,亲手提拔上来的下僚门生不计其数,是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
“傅将军!”宋之徽应了一句,含笑示意。
他这样一转头,骑在马上的顾妩一惊,不由地七倒八歪,坐不安稳,情急之中,她只来得及扯住宋之徽的头发,手上拽得紧紧的,直让宋之徽头皮发麻,眉头紧锁,痛得呲牙。
傅作荣一行人,看着眼前的景象,比九五之尊还要九五之尊的宋之徽,素来从容沉稳,淡漠疏离,又有谁见过他这样手忙脚乱,状似惨不忍睹,虽然从来听说摄政大人宠爱顾家千金,却不知道他竟然宠成这样。
傅以兰一眼就看见了这一件紫色甲衣,她本也暗自托人寻求了许久,却被长公主抢先一步得手,长公主是先帝之姊,陛下之姑,地位尊贵,傅以兰托人去长公主府求了很久,也说动不了长公主忍痛割爱。
她得不到的心爱之物,却穿在顾妩身上,可见是宋之徽的功劳,傅以兰既艳羡顾妩身穿紫色甲衣的明媚照人,又嫉妒陪伴在顾妩身边的的宋之徽眼光温柔宠溺,争强好胜的心,再次生起。
傅以兰仗着从来娇惯自己的父亲,和宠爱的自己的兄长们都在身后,不想压下这一口气。
她仗马跑了几步,姿态又从容,又潇洒,一派将门之女的英姿飒爽,对比顾妩,自然是高下立现,她不远不近地距着顾妩和宋之徽,开口语带嘲讽:“骑着千里马,穿着紫色甲衣,也瞧瞧自己配不配,也不怕糟蹋了好东西!不愧是江南来的娇滴滴的弱质千金,马都骑不好了,还想着去狩猎!只怕连弓箭都没有见识过吧?”
宋之徽看在傅作荣的情面,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了傅以兰,心中顿时生起怒气,脸上却不动声色。
顾妩笑得娇媚,声音甜甜的,略倾了倾身,半个身子几近都靠着宋之徽,姿态极其暧昧亲密:“口头攻击最是无聊!”
“我会不会射箭,看我能不能射死你,就知道了!”最爱口头攻击的顾妩,侧头娇俏一笑,探手接下背囊上的一把木弓,又取过一支箭,弓并不大,她轻易就可以拉开,弦一松,箭离弦而出,就朝着傅以兰而去。
顾妩不会骑马,却极其会射箭。
初时,她对宋之徽深恶厌绝,又因为整日整日地被拘束在摄政府,不能够出门,于是天天呆在园子里,对着宋之徽的画像能练上一天的箭,权作消遣和发泄心中熊熊怒火。
她虽然性格疲惫懒散,却天资聪颖,不知不觉中,竟然练出好眼力来。
离弦之箭笔直迅疾,正好射中傅以兰戴在发上的绒花,箭尾“唰唰”地滑过她的发间,顿时沁出一抹薄薄血痕,傅以兰还迷迷糊糊回不过神来,正在惊诧之间,只觉得身子软绵绵的,就瘫倒到马下。
偏偏始作俑者脸带嘲讽,:“这样就吓到了将门虎女?似乎不止一次跟你说过,离我远一点!下一次,你再敢晃晃悠悠地来惹我,我就给你来个一箭封喉!”
傅以兰被箭擦破了皮,发间的血痕渐渐沁下来,半个额角殷红,她的父亲傅作荣和一群姑表兄长惊呼了一声,就齐齐跃身下马拥挤过来,簇拥着她。
宋之徽从来知道顾妩天不怕地不怕惯了,她怕是也敢一箭毙命的,此刻,知道傅以兰只受了皮肉之伤,知道顾妩只是恶作剧一场,心中略略松了一口气。
傅作荣一群人的脸色实在难看,受伤的是傅以兰唯一的掌上明珠,场面这样僵持,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宋之徽叠声吩咐“快点传唤御医”,又转向顾妩,心想,比口头攻击更无聊的是无所谓的威胁,偏偏那个呆子坐在马上还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她,语调冷冷的:“下马,过来给傅小姐请罪,一天到晚心血来潮,耍小孩子脾气!回去给我闭门思过,看我怎么惩罚你!”
宋之徽不过是以退为进,他先发作起来,说是两个小姑娘斗气,傅作荣要给他面子,到底不好步步紧逼。
关起门来,谁又知道他怎么惩罚她,她一笑靥如花,他立刻就会心花怒放,她一柔声撒娇,他立刻就甜滋滋地找不到东南西北,哪里还想得起她闯了弥天大祸。
顾妩冷冷旁观,宋之徽的脸色阴沉得难看,他是在关心傅以兰吗?真殷勤,他是关心,在京都中,除了傅以兰还有谁更匹配他,只怕等着做傅将军的乘龙快婿,好稳稳当当地把持着这个江山。
这一个念头,让顾妩的心中酸溜溜的。
这是怎么啦,自己不过只是宋之徽的金屋藏娇,只等着他厌倦了玩弄自己,再把自己一脚踢开,管他做了谁的乘龙快婿,管他与谁珠联璧合、举案齐眉。
难道自己,还幻想与他天长地久不成?
“惩罚?宋之徽,你又不是没少惩罚过我!大不了,又被你关在房中不见天日!”顾妩扬起马鞭,重重地抽了一下雪驹,声音冷冷的,“我们小门小户女,就是这样小孩子的!你去高门大户,找志当存高远的贵胄千金吧!”
宋之徽听见顾妩吆喝了一声,她的马本就是名驹,一跑动起来,就迅疾如驰,她初学骑马,在马背上七倒八歪地颠颠撞撞,直让他看得心惊肉跳。
白马上紫衣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青翠的浓荫下。
宋之徽心中惶恐,只担心顾妩不小心摔下马,再没有心思去管傅以兰的伤势。
惹怒了傅作荣,决裂了就决裂了吧!
他的一颗心,只在胸口起伏晃荡,再不能够冷静,对着侍卫疾令:“叫司马将军带一队人马去追!马上!”
迅疾的清风,在耳边“呼呼”地响。
顾妩勉勉强强驾驭住马,跑不过百步远,已经前仆后倒了好几次,时不时地就要颠下马,她的性格却倔强,俯低身,死死地贴在马上跟紧。
幸运的是这一匹白马性子极其温驯,照着来时的路程,穿过林间小径,径直朝着京都内城而去。
顾妩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觉得腰酸背痛,臀部卡在马鞍上,也火辣辣地生疼,抬头看见城门就在眼前,她下了马,扔了缰绳,也不管白驹没头没脑地跑向何方。
宋之徽又急,又怒,咬牙切齿冷笑――一言不合,她竟然就扔下自己,一点也不顾忌自己会担心受怕,更可恶的是,明明不会骑马也敢逞英雄。
等一会儿抓住她,一定要重重惩罚她,把她压在怀中,狠狠吻肿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