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无漏堂撤下两位副堂主,黄吟冲拿出本事来,当真仔细挑选了两位新副手,可惜长得歪瓜裂枣,黄吟冲瞧着总长吁短叹,但瓜歪了味美枣裂了汁甜,两人都是精悍能干之辈。
绛宫堂一时无主,苏小缺令庄崇光暂时执掌,庄崇光年纪虽轻,也无甚阅历,好在眼光准利,心肠既硬,手腕也辣,对苏小缺交代的事又是卯足了劲要做到十二分的好,让他除清前任余党,放眼挑出新的得力属下,自是最适合不过。
近年来赤尊峰夺下梭河六路水盟,越发觊觎金江九路,更有火凤堂座下十艘快舟常驻金江水盟。沈墨钩虽知谢天璧野心,却依仗七星湖在金江多年势力累积,并无格外设防,苏小缺深知要坐稳七星湖宫主之位,必须一改沈墨钩无为放任之风,有所建树有所立威才行,当下让须弥堂派出侦骑,仔细查访暗探,待准备妥当,便与庄崇光、无漏堂主黄吟冲等人,率七十余人轻舟前往金江水盟。
黄吟冲择水底精锐数十人,执挠钩利刃分水刺,船上精英数十人,负连弩袖箭长柄刀,打算一至金江,便悄然前往狙击绞杀赤尊峰诸人。
一路行来,黄吟冲相随苏小缺左右,喜不自胜,仿佛不是去杀人或被杀,而是锦帆碧涛辞七星,烟花三月下扬州,格外换了新的道冠,碧玉冠上镶珠嵌宝,耀眼生光,一到夜晚就着湖面反射的月色,远远看去活像顶了满脑袋的萤火虫,一身鸭蛋青滚鹅黄的道袍娇艳无比,腰间丝绦系了个王母如意结,背负银丝拂尘,就差骑一只仙鹤表示自己仙风道骨风流倜傥了。
庄崇光廿八星经进境迅速,此次跟随出来,更是如脱柙之兽,沉静而兴奋,双眸如猫一般,时常收缩成冷酷渴血的一线,苏小缺冷眼旁观,微微一笑,这只小兽是自己亲手驯养,亲手放出,必须如臂使指,牢牢控制才是。
黄吟冲对苏小缺虽是魂牵梦萦,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反是分外的珍而敬之,敬而重之,水面风凉,他早备上热水厚衣,心细如发处,连崇光都不免刮目相看,再一看这麻杆儿似的道士倒是面如傅粉,唇若丹砂,一身内力精气不俗,不觉留了几分心。
崇光习练廿八星经,汲人精元自是无可避免,他一颗心牢牢挂在苏小缺身上,爱深而情真,知自己廿八星经尚未大成,不能如沈墨钩般随心所欲收放自如,也就从不纠缠苏小缺,生怕自己无意间吸了苏小缺精气,心中只发誓,待功成之日,就关桃源闭蓬门,只为苏小缺而开了。
他前面玉杵不堪大用,只得寻些男子□□用功,可巧生来纯阴气脉,倒也相得益彰,一时觉得黄吟冲好似个大美花儿大甜瓜儿,便想当那狂蜂浪蝶去采摘一番。
黄吟冲深谙房中之术,更通交合采补,人不招他他也招人,见崇光艳质媚骨,也就顺水推舟,两人船舱中一夕销 魂,端的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但既然交手,总得有个胜负。次日中午,苏小缺正喝着鱼汤,见黄吟冲出来,形容打扮分明吃了温柔帐中的败仗,但见他青纱巾歪斜,踏云鞋趔趄,傅粉脸发蓝,涂朱唇变灰,低声道:“少主起得好早。”
默默坐到一边打了个坐,默运玄功。
一会儿崇光也衣冠不整的溜达出来,却是滴得出水来的鲜艳滋润,明明是神清气爽,偏做作打了个呵欠,赖在苏小缺身上,撒娇道:“可累坏我了,黄堂主真是龙精虎猛。”
苏小缺笑着搂住崇光,道:“还有三天就到金江,你且饶过黄堂主一命,待回了七星湖,你爱怎么便怎么罢。”
看黄吟冲一眼,半是玩笑半是提醒:“黄堂主,鲜花虽好,也得有命去摘。无漏堂近日颇有起色,你若就这般驾鹤去了,虽是风流,却也可惜了些。”
黄吟冲真气运行一周天,内力稍稍恢复,骨头缝里也少了几分骚包,宝相庄严的点了点头:“属下谨记少主良言。”
看着崇光与苏小缺坐在一处,惹眼的浓媚却生生被苏小缺一个笑容一个眼神淘澄得去了艳光丢了妩姿,不禁痴痴望进了苏小缺的眼,心道:若你能陪我春风一度,我哪里还要这条性命?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船夜至金江,须弥堂属下一人却报说,赤尊峰所有快舟,均已在一日前撤离金江九道水路,只剩一叶扁舟,悬着火凤堂的旗号,舟中一中年女子,只说要面见七星湖少主。
苏小缺听罢,眉头微蹙,心知谢天璧伏在七星湖的棋子走漏了风声,却不知赤尊峰为何不战而退。沉吟片刻,吩咐靠近前去请那女子过船相叙。
崇光一拳打在空处,心中愤懑,不禁杀意大起,咬着唇笑道:“少主,这女子想必不是赤尊峰的寻常弟子,今次出来,就让我杀她练手罢。”
苏小缺摇了摇头,若有所思,一时笑道:“咱们这次兵不血刃便逐走赤尊峰,已是足够,赤尊峰既给咱们这个面子,好端端的杀个女子又有何益?”
说话间两舟相靠,苏小缺出舱一看,见一华服女子立于船头,水波灯影下恍若仙娥,正是火凤堂主朱双歌。
当日在赤尊峰时,朱双歌对苏小缺颇是喜爱照顾,这番相见,苏小缺免不了得叙三分情面,当下笑着招呼:“风寒露重,朱阿姨亲自等着小缺,当真是叫我过意不去。”
朱双歌衣袖飘飘,笑靥如花:“小缺如今出息了,阿姨瞧着欢喜得很。”
说着袖中窜出条狸猫尾似的软索,扣于船桅手腕一抖,衣衫猎猎人如飞仙,已飘落苏小缺船头。
苏小缺知朱双歌一身小巧功夫,更是博通众家,刀剑棍鞭尽皆手到拈来,连谢天璧都不知她最擅何种兵刃。此刻见她露了这么一手软索,苏小缺心中一动,却笑得全无心机,明朗而清新:“你软索用得真好,难怪那年天一公子伤在你的手下。”
朱双歌闻言一怔,却眸光轻转,掩唇而笑,恰到好处的把那阵迟疑掩饰过去,道:“是么?”
苏小缺见她这么一含糊一反问,已是心中透亮,自然改了话题:“江上风大,浪头也急,朱阿姨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船头气死风灯晕黄的灯光下,朱双歌脸若荷瓣,仿佛妙龄,声音亦是轻柔如丝:“天璧说啦,小缺既要赤尊峰退出金江,赤尊峰的船只从此再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称教主而唤天璧,不尊少主而叫小缺,把两派相争一事,轻风一拂柳,倒说成了两人相让一块儿烤白薯也似,更给谢天璧平添了几分深情宠溺的意思。
苏小缺听了,并无异色,只轻声一笑道:“如此更好,兵者凶器,用刀用剑的总是不祥,谢教主既能相让,七星湖甚是感激,却之不恭只能接受好意。”
朱双歌不想两年不见,苏小缺竟似换了个人,行事老辣更是沉得住气,一时倒有些惊讶,半晌方叹道:“也罢,你的孽只能你自己了结,天璧的债也只能他自己偿还,是我多操心了。”
苏小缺听她这句话甚是贴心真意,不觉敛了笑容,低声道:“朱阿姨,多谢你操的心。”
崇光听他们所谈之事,自己似乎听得懂了,却又似乎一个字都不真正明白,心中隐隐觉得这女子所言,似乎对苏小缺影响甚大,不由得起了警惕之意,慢慢走近前,与苏小缺并肩而立。
朱双歌见这少年样貌雨润烟酥,眼神却森冷,而看向苏小缺时,更潜藏着深切的痴心迷恋,当下低头一叹,江风迎面江水急急,道:“小缺,你好生保重,若是……遇到故人,看在他悔改的份上……唉,手下留情罢。”
她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更是语焉不详,苏小缺却似全然领悟,静默片刻,方淡淡的揭过不提,道:“朱阿姨,咱们就此别过。”
看着朱双歌所乘小舟分水而行,苏小缺从袖中取出伽罗刀,眼尾稍稍飞起,露出一个冰冷痛楚的笑意:“魏天一……哼哼,一次又一次,我苏小缺当真这般好骗?”
当日魏天一赠刀时曾说,秋鱼刀是从火凤堂主手中夺来,方才苏小缺稍一试探,点明软索,朱双歌却不予否认,更对那日所用兵刃颇为犹疑,其中种种,苏小缺心中已然雪亮,魏天一确是撒谎自不必说,而这魏天一是否当真就是魏天一,却也如水晶盘里映清水,通透明晓之极了。
崇光见他低着头,身形格外单薄孤寂,心中说不出的难过,正待开言,苏小缺已行若无事的转过脸来,笑嘻嘻说道:“正事儿结了,明天咱们去镇子上逛逛,我带你见识见识这外面的花花世界。”
崇光轻轻摇头:“你心里若不痛快,不必特意陪我上岸玩,我宁可你跟我说说话,只要你好过一些,我才不稀罕这花花世界。”
苏小缺笑着揽过他的肩,转开了话题:“你见过天一公子的脸么?”
崇光一怔,道:“没见过。”
微侧了脸,看着船头灯光:“听说天一公子本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自十多年前他妻子因他风流不羁妒恨而死,他便自毁容貌,一张脸上划了十来道伤疤,从此只已银面示人。”
苏小缺笑得分外神秘:“当真是聪明……大家习惯了他的银面,便是换个人戴上面具,谁又知道面具下是哪张脸孔?”
崇光聪慧,听他此言颇有深意,也来了兴致,好奇的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意思?难道现在的天一公子是个西贝货?”
苏小缺见他兴奋得二眸子烁烁放光,下巴上的小凹痕愈发明显,不由得摸了一把,没正经的笑:“你这下巴生得漂亮,倒似个屁 股……”
崇光又笑又不依,捏着拳狠狠捶苏小缺的肩,这举动一般男子做出,不似小倌儿也似戏子,他这般媚态天成的人物一捶一笑,却只见娇憨不显肉麻,只觉可喜不显浮浪,苏小缺色心不改,瞧得高兴,便笑道:“我跟你打个赌罢。”
崇光赖赖唧唧的抱着他的腰:“赌什么?”
苏小缺缓缓道:“魏天一脸上绝没有十多道伤疤,我赌最多只一道刀伤。”
这句话说得缓慢而深刻,似浸透了雨水的旧衣衫直贴肌肤,凉飕飕的沉重。
崇光静了静,噗哧一笑:“赌了!”
苏小缺托起他的屁 股下巴,调笑道:“你拿什么赌?”
崇光曼声细气,正色道:“我输了我就陪你睡觉,你输了你就陪我睡觉。”
扑通一声,却是黄吟冲摔倒在地,手忙脚乱爬起身来,鼻子里鲜血长流。
这黄吟冲打理完回程一事,忙忙的赶到船舷,打算借赏月观赏少主,却不想刚巧听到崇光这句艳话,他想象力极其丰富,脑子里登时浮现出苏小缺与崇光缠绵的景象,一时激动,**硬了双腿却软了,口水未流而鼻血先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