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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6-29章 方兴 ? 隐遁(中)

    方兴心情不错,便问起两位新收的徒儿名姓。

    伯奇率先答道:“我乃父上长子,名瑄……字伯奇,今虚长七岁……在,在泮宫就学。”不知他是天生结巴,还是此时面对师长的紧张,他一字一顿,说得很不流畅。

    与兄长不同,仲封虽年幼几岁,却生得伶牙俐齿:“我乃父上次子,名球,今年四岁有余,与兄长一道,亦求学于泮宫。”

    方兴微微点头,他对尹吉甫的家事略有耳闻——自出仕之后,尹吉甫便迎娶了采诗之时结识的布衣女子,此女旋即有孕,为尹吉甫生下一男,便是长子尹瑄。只可惜,尹瑄之母命薄,产后不到半年,便得了急病去世。尹吉甫哀痛之余,为其服丧三年,后怜惜尹瑄无人照看,于是另娶姬姓贵族之女续弦,再生一男,便是次子尹球。

    尹吉甫举爵起身,笑对方兴道:“方叔,二子不才,还望不吝赐教方是!”

    方兴拱手回礼:“太宰说笑,兴才疏学浅,只求不误人子弟而已。”

    尹吉甫见方兴露出久违的笑容,又旁敲侧击道:“方叔,尹某虚长你几岁,已是晚婚之年,你也已近三旬,还需早做准备啊!”

    “何等准备?”方兴听得出对方弦外之音,却还是佯装不知。

    尹吉甫道:“申伯诚以胞妹相许,已有年余,你可不要辜负申伯之好意,空耗佳人之青春!”

    “唉,”方兴被说中不愿提及之事,脸一红,找了个理由搪塞道,“奈何如今重回布衣白身,如何还敢攀申伯之高枝?”

    “此言差矣,”尹吉甫笑道,“申伯诚如今圣眷正隆,又是太子娘舅,你与其妹缔结姻亲,何愁不被重新启用?”

    方兴沉默了,他知道对方的话是出于好心,但自己偏偏不愿行此势利之事,以免落下攀龙附凤的口实。回想起刚见到尹吉甫时的样子,恬淡名利,心高志远,绝非今日这般世故模样,不由心中又凉了半截。

    更何况,婚姻大事,本就是方兴避之唯恐不及的话题。他的心中还有芈芙的海誓山盟,还有生死未卜的茹儿……他欠下的债已经太多,又如何能接受一个毫不相识的女子闯进自己的世界,成为自己的新娘?

    “也罢,也罢,”见方兴神情痛苦,尹吉甫忙道歉道,“方叔,请恕愚兄失言!”

    方兴摆了摆手:“不妨,不妨。”

    为缓解尴尬,方兴又将话题引向尹吉甫二子身上,于是问其长子尹瑄道:“伯奇,近来泮宫之内,所学者何呀?”

    尹瑄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磕磕绊绊道:“弟子所习学者……乃是礼、乐……射、御……书、数。”

    “此乃六艺,当多习多练,”方兴笑道,“不知六艺之中,伯奇最喜哪门?”

    还没等尹瑄发话,其弟尹球插言道:“射箭、御车最为有趣!我素来与虢石兄长比试射箭,还有,子恒兄驾车亦是一绝!”

    尹吉甫闻言大怒,呵斥道:“小子顽劣,令师又未曾问你!”

    尹球委屈,两行泪珠扑簌簌滚了下来,嘴上还喃喃自语:“本来就是嘛,我又没说错话……”

    “童言无忌,四岁孩童之语,太宰何必动怒,”方兴赶紧拦住尹吉甫,问尹球道,“你说的虢石兄长,可是太傅虢公的嫡长孙?”

    “我不知道虢石的祖父是谁,”尹球嘟着小嘴,“对了,他说他父上是大司马。”

    “那便是了,”方兴皱了皱眉,心中不悦,又问道,“子恒……又是谁?”

    “子恒兄没有爹娘,死得很早,”尹球很努力地回忆着,“他的祖父是周定公,也薨了。”

    “原来是他们……”方兴心道不好,“尹球如何会与这两个劣童为伍?”

    说起这位虢石,方兴印象深刻,知其最得祖父虢公长父宠爱,自幼不好学业,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至于周公御说的孙儿子恒,乃是少傅仍叔最头疼的少年,胸无点墨,却好斗鸡走狗,以欺凌同窗孩童为乐,若不是念及他是共和功臣周定公的唯一后代,怕是早被泮宫革出学籍,扫地出门了。

    想到这,方兴不由抬头看了眼伯阳,伯阳与子恒年齿相近,算是泮宫中最长的学生。伯阳与方兴相视一眼,连连摇头,很显然,这位镐京城的“神童”对虢、周二子也大为不齿。

    这时,尹瑄才迟迟答道:“禀师父,弟子最好学……学书……”

    “甚善!”方兴不吝表扬之词,“圣人造书契,以载先贤之道,你当潜心习学,不负乃父‘大周四文’之盛名!”

    “弟子谨……谨遵师诲,”尹瑄想了片刻,又认真道,“对了,弟子不喜……虢石、子恒之为……为人……”

    “甚善,甚善!”方兴倍感欣慰,示意尹氏二子落座。

    方兴今日所见,尹吉甫次子尹球明显要比长子尹瑄聪明许多,年纪轻轻就能说会道,颇有他那太宰父亲的风范。只不过,尹球喜与虢石、公孙子恒这样的不肖少年为伍,若沾染上些歪风邪气,后果不堪设想。只因其年纪尚幼,并未有善恶忠奸之分,粗暴地让他与损友断交,恐怕适得其反,只得作罢,待其年岁稍长,再严加教诲、拨乱反正才是。

    至于尹吉甫的长子尹瑄,虽然木讷迟缓,却敦厚持重,将来若能由他继承其父之爵荫,倒是个守成之主。美中不足之处,惟嫌其性格太过柔和,弟强而兄弱,未必是件好事。不过来日方长,方兴对自己的未来都难卜吉凶,这两位孺子长大后贤愚如何,又谁能料及呢?

    想及于此,方兴索性不再纠结,与诸位新老朋友又畅叙了一番,已近宵禁时分。

    “感谢诸位践行之情,兴不甚感激!”分离在即,方兴颇为不舍。无广告网am~w~w.

    众人悉皆起身,亦是满目别情。

    尹吉甫长叹一声,问道:“方叔,此去召邑过后,又当作何打算?”

    方兴沉吟许久,摇了摇头:“或是隐居于深山,或是驰骋于草原,或是畅游于江河,或是自娱于大泽……未有定数也……”

    张仲忙劝道:“方叔休要沮丧,天子只是迫于太傅一党之弹劾,不得已才革你之职。他日大周若有危急,必会重新重用仁兄,切不必远遁避世,还请常回镐京,与我等相聚言欢!”

    吕义、师寰、南仲等也都附和张仲之言,劝方兴留在镐京。

    尹吉甫也站起身来,执方兴之手道:“方叔,可记得你我初见之时,在镐京城外沙洲上的那处茅屋否?”

    方兴点头:“只是记得!”

    尹吉甫道:“昔日愚兄蛰伏于彼,以茅草为盖,以薪草为席,读圣贤之书,悟天地之大道。今你蒙冤遭贬,偷得须臾之闲,若有效许由、巢父之志,何不栖身沙洲茅屋之中,渔樵于江渚之上?如此,既不失隐士之风,又得以与我等团聚,岂不两全其美?”

    众人闻言大喜,皆道:“如是甚好!”

    尹瑄见状,也顾不上严父“童子非问勿言”的家训,拉着胞弟尹球,跪地向方兴叩头道:“尊师在上……还望以徒儿为念……”二子泪眼婆娑,显然十分不舍。

    方兴连忙欠身,将尹氏昆仲扶起。他本非铁石心肠,见众人如此挽留,又如何忍心拒绝:“承蒙诸位抬爱,方兴又岂敢置良言于不顾,凉了诸位挚友之心?”

    言罢,长作一揖,已是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