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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26章 嬴茹 ? 叁(上)

    “方家兄长,你终于醒了!”

    “茹儿,”方兴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少女臂弯,略显尴尬,“现在是什么时辰?”

    “太岳山神开眼,你昏迷了整整两个时辰,可把茹儿担心坏了!”

    “哇”地一声,方兴突然扑进茹儿怀中,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哭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茹儿不知他出林后都经历了些什么。可自从方兴主动请缨要出林探查那刻起,茹儿悬着的心就始终没能放下。

    当他神志不清、一身血污,被白马驮回彘林时,茹儿害怕极了。那一刹那,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他——她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而他却只是僵硬地伏在马背上,手上犹紧紧拽着指路司南。

    “贤侄,出了何事?”赵叔关切地问道。如今,他对这少年态度大变,连称呼都改了。

    “爹他……”

    “方武兄弟如何了?”

    “爹为了救我,被……被鬼子射死在溪中也!”方兴痛哭失声,短短一句话竟哽咽数次。

    赵叔听得噩耗,也只顾顿足捶胸,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前,方兴虽然懦弱胆小,但茹儿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悲伤。而如今,眼见他渐渐有了勇气和担当,反倒遭此大难而泣不成声。

    她心如刀割,只能不住软言慰谕这个大男孩。此时此刻,方兴再没有亲人,成了孤儿。至于爹爹,他也失去了景仰的义兄,世间唯一的知己。

    又哭了一阵,少年猛地窜起。“来不及也!”他拭干眼泪,目光坚定。

    “什么来不及?”赵叔强忍忧伤,咬牙问道。

    “彘林之外,已然聚集数百赤狄鬼子,他们很快就要进林搜查。”

    “娘的,这些土匪毁了赵家村还不够,竟如此赶尽杀绝!至于么?”赵叔骂骂咧咧。

    “鸣镝何在?”方兴一个轱辘翻身,四处寻找着些什么。

    “那是?”茹儿不解。

    “哨箭,爹殉难前给了我一支箭,有了它便可……”他警惕地看了一眼人群,没有继续往下说。

    “可是你在马上紧拽着的那支箭?上面全是血迹,我还以为是你的血,吓死茹儿了。”

    “对对!那箭何在?”方兴眼睛放光。

    “我道是无用箭矢,随手一扔,丢到地上。”茹儿很是内疚。

    “速速替我取来!”方兴强打精神道。

    不一会儿,茹儿果真又把那支鸣镝找到,交到方兴手中。少年仔细擦拭上面的血迹,睹箭思父,止不住泪如雨下。

    赵叔仔细端详那箭,满腹狐疑:“这是赤狄鬼子所用之哨箭?你要他作甚?”

    方兴又哽咽了起来:“家父遗言,此物有大用,不过得先……”

    他刚要对赵叔耳语一番,没曾想身后突然闪出一个黑色身影,趁他不备抢走那鸣镝。方兴一回头,来人正是二癞子。

    这无赖又开始表演:“哼,这哨箭可是玩意儿,乃是通风报信之用,这崽子是想让鬼子知道我等身处此处也!”

    方兴本来神志恍惚,被如此混淆黑白,突然语塞。

    “快把箭还回来!”茹儿怒从心起,赶紧上去抢箭,可她一个女娃,哪里夺得过二癞子。

    “方家贤侄,这其中究竟有甚么紧要?”赵叔满腹疑惑。

    “是卫巫,”方兴压低声音,只让茹儿父女听见,“爹说赵家村里的奸细乃是卫巫,我等找到庇护所之前,务必要除掉卫巫。”

    “卫巫?”赵叔面露惧意,这两个字让他色变。

    “赵叔可知其中缘故?”

    赵叔摇摇头,小声道:“卫巫为祸天下于国人暴动之前,我年纪尚小。彼时村民大多还住在赵邑,据说也是因卫巫之乱,才避祸迁居到赵家村的。”

    方兴低声问道:“你说这卫巫,可会是那死人脸巫医?”

    “不可能罢,”赵叔不甚确定,“虽说他也会些法术,但当年卫巫肆虐之时,他还是个普通人家孩子,没什么能耐。”

    “那他后来竟如何成为巫医?”方兴好奇道。

    “听村里长辈说,他乃是得了机缘,遇到异人传授异术,这才有了通灵能耐。他成为村中巫医,还是这几年的事情。”

    “异人异术,”方兴皱着眉头,“倒是有点意思。”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传来二癞子的嚎叫之声,他又在妖言惑众:“赤狄就要杀进彘林,大家还有什么没说的话、没交代的后事?赶紧做个了结,便坐以待毙罢!”

    村中老幼妇孺大多没有主见,听闻此话,又是一阵恐慌,林中哭声大作。

    方兴趁二癞子不备,一个箭步上前要夺他手中鸣镝。不料这无赖有如神助,侧身疾如闪电般避开,少年一下子扑空,重重摔倒在地。

    二癞子又借题发挥:“乡亲们快看!方家小子要夺箭给鬼子报信也!”

    “爹爹,这人不是瘸子,”茹儿拉了拉父亲的衣襟,“刚才这身手,哪像是一个卧床多年之人?”

    赵叔点了点头,如临大敌:“爹看出来了,他藏得颇深!”

    “小人你切莫猖狂!”方兴见对方如此嚣张,悲愤大吼。

    村民们听闻动静,皆围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兴与二癞子针锋相对。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些?”驼背村长老十分无奈,但他历来没有什么威信,此话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同胞们听着,时至今日,你们还没看出谁才是赵家村奸细么?”二癞子若无其事,继续一瘸一拐地搬弄是非。

    “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嫁祸于家父!”方兴气得须发皆张。

    “是方武那死鬼骗你们进了彘林,说是有庇护之所,到头来却要……”

    “休要狡辩,”方兴厉声打断,“你是卫巫!”

    “卫巫?”人群一片哗然。

    茹儿没经历过卫巫之乱,但她见驼背村长老竟开始哆嗦,许多村民也噤若寒蝉。或许,这是父辈、祖辈们的梦魇吧。

    “臭小子信口雌黄,你有什么证据?”二癞子倒是不慌不忙,用手轻轻甩着哨箭,发出阵阵蜂鸣之声。

    “证据?你的恶行还在少数么?”方兴怒目而视,“你私通赤狄,潜伏于赵家村多年——在桑田外的歪脖树下同鬼子暗通款曲,将村中防务还有乱葬岗的藏身之处泄密,还在彘林中杀害赵丙、赵丁二位叔叔!”

    “这么说,你真是卫巫?”驼背村长老颤巍巍,“二癞子,你好狠毒……啊……”

    他话音未落,却浑身如烂泥一般,突然瘫倒在地,地上一滩鲜血如瀑。

    “长老……”人群中彻底骚动。

    “二癞子!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竟敢行凶杀人!”赵叔刚想出手擒拿,不料肋下伤口迸裂,他吃疼不过,原地直喘着粗气。

    “杀个人而已,谁又能奈我何?”二癞子仰天大笑,声音刺耳骇人。

    这恶人已然彻底卸下伪装,有恃无恐——他不再是病入膏肓的瘸子,摇身一变,成了背负血案无数的屠夫。赵丙、赵丁,甚至是遇害的哨兵,很可能就是这位二癞子的杰作。

    茹儿对眼前的变故毫无心理准备,她躲在方兴背后不敢出声。这位二癞子十有八九便是卫巫,他武艺高强,杀人如麻,就算爹爹没受重伤,也决不是他的对手。

    “休慌,”方兴轻声对茹儿道,“这恶人定另有企图,否则你我昨晚早就没命!”

    是了,从昨夜开始,他一直都潜伏在村民们周围。如果他有意将林中村民全都杀光,可谓轻而易举。其迟迟不动手,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恶贼,你到底有何企图?”方兴怒火中烧。可他手边除了那柄玩具木剑外,毫无兵刃。

    “企图?老子被你那死鬼老爹瞒得好苦!”二癞子将裤管拉起,腿上赫然有一处枪疮,“我腿上这枪伤,也是拜他所赐!”

    “昨日家父在彘林中染上的血迹,原来是狗贼的狗血!”方兴咬牙切齿。

    二癞子拔刀向前,抵住方兴脖颈:“方武要是还活着,我倒惧他三分。如今老天长眼,他已是赤狄箭下亡魂,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坏老子好事!”

    “你不敢杀我?”方兴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竟敢嘲讽对方。

    “不敢?”二癞子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崽子,老子只是暂时还用得上你。”

    “说说看……”刀刃在少年脸上划出血痕,但他却没有惧色。

    榆木疙瘩,你变了,如同被大英雄方武附身一般。

    “我知道你那夜在彘林里见过了谁,我也知道谁动了恻隐之心,嘿嘿,”二癞子面带得色,“他不忍坐视你们这帮蠢货被赤狄屠村,可怎么着?村子没了,人死光了,方武这爱出风头的狗奴才也照样送了小命……无济于事!”

    “所以你要劫持我等?”

    “劫持?诱饵而已,”二癞子满脸阴险,挥动着手中鸣镝,“为了今日,老子等了十多年!大鱼眼看就要上钩也!”

    “你休想!”方兴瞅得真切,一口痰正啐到那奸贼的癞皮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