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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05章 方兴 ? 壹(中)

    彘林是个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里除了遮天蔽月的白杨树,找不到任何藏身之处。

    “野猪不会上树!”方兴赌了一把,连滚带爬蹿上梢头。幸运的是,他赌对了。

    但这番折腾也让他虚脱,差点没抱住树枝,倘若穿林风再大些,身材如纸片般单薄的他,十有八九会被刮落于地。

    “嘭哧——嘭哧——”

    树下撞击一次强过一次,老彘王蛮力奇大,宣泄示着它的怒不可遏,让闯入领地的猎物跑掉乃是奇耻大辱。

    方兴被震得快散架,他虎口发麻,手上也渐渐乏力。而老彘王好似成精一般,也觉胜利在望,它欲后撤蓄力,以彻底结束战斗!

    “嘭——”

    千钧一发之际,树下传来一声闷响,随之烟尘四起,一片乌烟瘴气。

    接着,少年听到野兽呻吟,待到尘埃落定,他连呼“侥幸”——原来,那老彘王后退之际,竟失足掉进陷坑之中。

    方兴定睛一看,那陷坑足有一丈来长,坑内满是竹签、蒺藜之类的暗器利刃,显然是某个猎户布下的捕兽陷阱。

    “奇也怪哉,这里哪来的陷阱?”方兴心下起疑。

    彘林可是赵家村禁区,这陷阱想必不是村民所设,难不成和赤狄鬼子有关?

    老彘王犹在坑里垂死挣扎,亏它皮糙肉厚,竟没有当即毙命。不过它周身上下千疮百孔,血流不止,怕是凶多吉少。再三确认那老彘王已不成威胁,方兴才敢从树上跳下。

    危险虽暂时解除,但他的境遇一点也不妙,身处彘林深处,到处都是白杨树交错的盘陀路,根本寻不得出径。

    春寒料峭,一阵阴风吹来,冷汗如同冰块一般黏在身上,冰凉彻骨,饥寒交迫。

    “啊也!”没来得及回神,方兴只觉一道黑光扑面而来。

    是老彘王!孽畜从陷坑中一蹿而出,把他撅了个四仰八叉,一对杀气腾腾的獠牙近在咫尺,直扑面门。

    幸亏它这全力一跃只是为挣脱陷坑,并非意在伤人。此刻正瘫在方兴脚边苟延残喘,和家猪几乎没有分别。

    “老彘王啊老彘王,”方兴壮起胆,搬起一块巨石,“你嚣张一世,到头来竟死在我手上!”

    他双手高举,准备送这孽畜上路,以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可老彘王才不愿像方兴那般只会窝囊等死,它要反抗——摇晃着爬起来,血流如注,朝方兴龇牙咧嘴,眼球通红爆裂,面目更加丑陋狰狞。

    “怎么办?”

    方兴竟被吓得愣住,手中石块竟迟迟不敢砸下。

    该死的犹豫,怯懦势必要付出代价!

    那老彘王仰天长啸,嚎叫声直插云霄,足让百兽震恐、活人胆寒。回声犹在耳畔,只见林子深处影影绰绰,又有两个庞大黑影渐行渐近,原来是两只野猪一左一右呼啸而来。

    它们身形同样魁梧,机警地绕开了陷坑,护卫在受伤的老彘王身旁——这孽畜竟唤来了援兵。

    方兴追悔莫及,哪还爬得回树上,他四肢已然不听使唤,瘫软在地,废物毫无悬念地又输了。

    野猪们对这猎物倒是兴致颇高,三对獠牙在方兴周身蹭来蹭去,像在示威,又像在分赃。

    “畜生们!来个痛快的吧!”他这次已经喊不出声,等死的恐惧远胜死亡本身。

    野猪们的粗喘声越来越刺耳,獠牙越来越近……它们眼前这瘦长条的废物,很快就会变成一滩废物点心。

    “咻——咻——”

    一声锐利长鸣划破彘林上空。随之而来一声闷响,左边那野猪轰然倒地。

    “咻——咻——”

    方兴未及反应,又一支长箭飞过,右手边野猪应声跌翻,四蹄乱蹬几下,亦告呜呼。

    电光火石间,两只野猪顷刻丧命!

    他木然转身,这才看到两只孽畜各被一支长箭射中面门,皆从眼眶而入,后脑穿出,死状可怖。

    “乖乖!一箭横贯脑壳,这是何等高超射术?”方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暗自赞叹。

    锋利的箭簇、惊人的膂力、百步穿杨的射术,这三者缺一不可。救自己的是人?是鬼?还是神?月影婆娑,伸手不见五指,他瞧不清楚。

    “咻——咻——”

    又一声箭鸣划破宁静。方兴这回听得真切,寻声只见老彘王被射中后腿,“噗”地扑倒在地。

    原来那孽畜见状不妙,正想溜之大吉,终究没能逃过一箭之噩。它毕竟是野猪之王,生猛得紧,虽中箭垂危,却挣扎着一瘸一拐消失在夜色之中……

    方兴见过赵家村民狩猎,但绝对不似这般惊心和血腥——三只硕大凶残的野猪转瞬二死一伤,他也得以体验一把从地狱到天堂的惊险刺激。

    尘归尘、土归土,再听不到野猪的粗喘,彘林瞬间万籁俱寂,静得可怕。

    待他恢复些许知觉,只觉得胃部一阵痉挛——野猪死不瞑目的狰狞、腥臭难当的鲜血、血肉模糊的尸身,他止不住干呕起来。

    闹腾了好一阵,直到他被切割肉质的窸窣声吸引了注意力。

    微弱月光下,他仿佛看到一位老者,身着兽皮,白发苍苍,身材精瘦,好一副仙风道骨。他用脚踹住野猪尸首,奋力一拔,把长箭从野猪的脑壳取出,溅起一片血浆,夹杂着零碎脑髓。

    腥气袭来,熏得方兴又是一阵恶心。

    老者将取出的长箭依次放下,又用锋利的青铜匕首在野猪尸体上上下翻飞,熟练地剥去厚皮,切下方方正正的腿肉,汲干了血,把肉块装到兽皮囊中——好一个娴熟的猎户。

    “晚辈拜见恩人!”方兴走到老者跟前,一躬到地,“谢恩公救命之恩!”

    老者并未理会,只顾低头忙活,他取出腰间麻布,开始擦拭那两支长箭上的鲜血。

    方兴好奇心起,偷瞥一眼——那箭身足有三尺长,箭簇石制,却被打磨出一道又长且深的血槽。父亲说血槽是为放血,怪不得那两只大野猪在中箭顷刻丧命。

    这老者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并不魁梧,没想到身手如此了得!

    少年再次作揖:“老人家恩重如山,方兴感激不尽!”

    老猎户似乎这才注意到方兴存在,缓缓抬起头来。趁着月光,方兴匆匆打量老者面貌——他有着一张写满沧桑的坚毅脸庞,目光如炬,鬓发如霜。

    可再一细看,方兴背后发毛——

    兽毛毡帽。

    兽皮衣裳。

    散乱的头发。

    刹那间,一股不祥预感袭来,方才经历的一切在脑海中快速放映——麻子的尸体、赤狄鬼子、彘林陷阱、异族哨箭……

    方兴瞪大眼睛,惊恐看着老猎户:“老人家……你是鬼子?”

    “什么人?”

    老者闻言,突然大喝一声,取出硬弓,搭上长箭,把弓弦拉得满月一般。

    “咻——咻——”

    利箭呼啸离弦,朝方兴面门便来。

    “老东西要灭口?!”方兴大惊失色,可老者动作何等迅速,长箭早擦方兴耳边飞过。

    “啊”地一声,身后似乎有人中箭倒地。此时老猎户又出一箭,又一人应声而亡。

    完成二连击后,老者这才起身,拍拍身上尘土,脸上露出得意微笑。那意思,像是在邀请少年检阅战果。

    方兴惊魂未定,连忙转身观瞧,只见离野猪残骸不远处,多了两具人尸。

    “是他们?”方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我认得这二人,我方才跟踪过的赤狄鬼子!”利箭同样射中二人头颅,贯穿脑壳,临死前还保持弯弓搭箭的姿势。

    他不禁后怕,就在自己怀疑老猎户时,对方再次救了自己一命。倘若迟上半刻,被射死在这冰凉地面上的,毫无疑问会换成自己。

    方兴再次俯身叩头,拜谢老者救命之恩——两只野猪,两个鬼子,这人命债可是越欠越多了。其年过五旬,身法却迅捷矫健,在暗夜之中神出鬼没,有似山魈。

    老猎户只微微颔首,聊表回应。他淡定地从赤狄尸体上取出长箭,不紧不慢地擦拭血迹,放回箭匧。

    “搭把手!”见方兴还在神游,老者提高了音量,“嘿,说你嗬!”

    方兴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老者在喊自己。对方虽然说的是华夏语言,但口音却大有不同,说不出来的古怪。

    “恩人,何事效劳?”方兴赶忙回应。

    “埋鬼子!”老者的声音洪亮而沧桑。

    “这……埋于何处?”

    “陷坑!”

    方兴转头,这才得以近距离“参观”那方陷阱——好家伙!两三丈见方的坑内暗器密布,各种野兽骸骨腐败在内,恶臭扑鼻。别说老彘王,再掉下去二十头野猪怕也填不满。

    老猎户弯腰抱起一个鬼子双腿,往陷坑里拖曳。春天林内潮湿泥泞,老者略微吃力。

    方兴赶紧伸手上前抬尸,可他哪有此类经验,只顾着抱住死尸脑壳蹒跚走着。死人分量数倍于活人,还没搬几步,他已气喘如牛。

    突然,只觉有股热流涌到手上,方兴一瞧,差点昏死过去。

    是脑浆!

    他吓得不轻,双手顺势一甩,尸体狠狠摔在地上。

    老猎户见状,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喃喃自语:“你还真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