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张谦和手捧两个大木盒,来到了李延庆的书房外。
李延庆放下手中细毫:“进来。”
张谦和侧身推开门:“郎君,这些是窦仪派人送来的,都是与十阿父有关的情报。”
李延庆指了指桌角:“放桌上吧。”
“是。”张谦和小心将木盒放到桌上,擦了擦额角的汗:“郎君还有别的吩咐么?”
“正好有件事想让去你做。”李延庆从桌上拿起刚写好的信,递给张谦和,吩咐道:“去拐角的武二蒸饼铺,买几斤新鲜面条。”
这封信,是李延庆下达给乌衣台的命令书。
因为李延庆的入城,十阿父的神经被挑动,他们必然会加大对李延庆与窦仪的监控。
李延庆决定先让乌衣台暂时停止行动,以防十阿父有所觉察。
按照李延庆的构想,与十阿父的斗争,乐观估计都会持续到年末,有大量时间可以与之周旋,不急于一时。
张谦和当即会意,双手接过文书:“在下这就去。”
说罢,张谦和领命而去。
李延庆起身,来到两只黑色木盒前。
这两只木盒合计高达半米,里边都是窦仪搜集的十阿父罪证。
李延庆上午在窦仪书房里看到的那盒罪证,乃是精简版。
十阿父的罪行罄竹难书,窦仪整理了一份精简版放在书房里,完整版则藏在床下。
李延庆在窦仪府上看过精简版,觉得那玩意太过简略,缺少许多关键信息,便向窦仪要来了完整版。
但李延庆单人匹马,不好搬运,窦仪便派了两名亲信送上门来。
李延庆打开木盒,入眼是密密麻麻的蚊蝇小楷,直叫人头皮发麻。
窦仪这字,未免有些太小了...李延庆在心中埋怨一阵,便开始从木盒中取出文书。
未多时,李延庆的书桌上,就多了两大摞文书。
明日赴宴前,就先研究研究这些,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李延庆扭了扭略感僵硬的脖颈,开始翻阅起文书来。
翻了几页,李延庆看到了一条熟悉的记载,是有关韩伦五日前在偃师县强纳民女。
在李延庆的记忆里,乌衣台昨日呈上的汇报里,也有关于此事的记录,但很是简略,只是提了一句,并无详细记载。
毕竟这事发生在偃师县,乌衣台在洛阳人手有限、任务繁重,目前还难以将情报网覆盖到偃师这样的县级单位。
与乌衣台的简陋情报相比,窦仪提供的情报就要详尽得多。
其中详细记载了韩伦强纳民女的经过,甚至还附带了一张该女子卖身契的抄本。
不愧是背靠洛阳府的窦仪,在情报搜集这块,比乌衣台这个搭建才两年的草台班子要强上不少,自己刚进城就拜访窦仪,果然是极为正确的选择......
李延庆轻轻摇了摇头,收拢思绪,将精力集中到眼前这份文书以及卖身契上。
根据文书以及卖身契来看,这名被韩伦强纳的女子,名为尚三娘,今年十月才满十五岁。
尚三娘在家中排行第三,上边有两哥哥,下头还有一妹一弟。
此女出落得乖巧动人、如花似玉,很自然地,被好色的韩伦给盯上了。
半个月前,韩伦正式向尚三娘的父母提议,要纳尚三娘为妾。
尚三娘的祖父多年前参过军,替后梁太祖朱温,以及后唐庄宗李存勖扛过矛,立下了功绩,分得了偃师县的五十亩良田。
三代勤奋耕耘,尚家也成了薄有余财的小康之家,在偃师县有良田两百余亩,倒也衣食无忧。
身为小康之家,一般见识肯定是有的。
普通小康人家哪敢得罪韩伦这等顶尖权贵?
韩伦虽然恶名远扬,但据说他对待小妾还算不错,小妾们的亲属也能借这层关系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
再加上韩伦给出的彩礼钱也颇为丰厚,尚三娘的父母权衡利弊后,不得已将女儿卖给韩伦为妾。
但偏偏,这尚三娘性格极为刚强,坚决不肯给韩伦这老头做妾。
而且,据偃师县官员调查,这尚三娘有个年岁相仿的青梅竹马,名为穆礼,在家中也排行第三。
尚、穆两家很早就定下婚约,只等尚三娘年满十五就嫁入穆家。
可偏偏半路杀出韩伦这么个程咬金,硬要横刀夺爱。
尚三娘坚决不肯。
还在私学读书的穆礼也极力反对,并与韩伦的手下爆发过激烈矛盾。
后来,穆礼夜间从私学返回家的途中,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头部遭受重创,至今卧床昏迷不醒。
尚三娘也在夜间被父母捆绑装车,送入了韩家。
卖身契的尚三娘名讳上,留有一枚鲜红的红色指印,似乎象征着此事已经尘埃落定。
李延庆看过文书与卖身契,心中感慨:想不到,这事情竟然如此曲折,自己一开始只以为是俗套的恶霸纳妾桥段。
转念一想,李延庆很快意识到:这穆礼,似乎是谏匦上书的合适人选。
此人年纪轻轻,为了结有婚约的青梅竹马,敢于反抗韩伦这等权贵,自然是个血气方刚之人......
若他清醒后得知未婚妻已经被迫嫁入韩家,定然会怒不可遏......
届时,自己再从旁劝说,并提供大量韩伦的罪证,告诉他可以谏匦上书,想必他极有可能会欣然同意......
李延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血气方刚的少年,从古至今都是最容易鼓动的。
不过不急,这还只是第一个合适人选,这么厚一沓罪证,自己才翻了几页而已,往后估计多得是合适人选......
李延庆揉了揉眼眶,继续翻阅起文书来。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日的下午。
桌上的两沓文书,李延庆终于消灭掉了一沓。
但适合谏匦上书的人选,依旧只有穆礼一人。
韩伦此人虽然在洛阳为非作歹,但由于畏惧其权势,很少有人敢于反抗。
所以,韩伦这几年虽然在洛阳屡屡作恶,但与他有刻骨深仇之人,其实寥寥无几。
大部分被韩伦盯上的人,都会选择退让。
少数几个敢于反抗的,基本都已人间蒸发。
唯有穆礼一人,是在遭到韩伦报复之后,还能存活于世。
这似乎与穆礼的家世有关,其祖父当过县令,以七品官致仕,其父中过举人,多次入京赶考,听说在开封官场有些旧识。
窦仪送来的两沓文书,是严格按照时间排序的。
李延庆花一天时间看完的这沓,最早可以追溯到两年半前。
而韩伦发迹,迁入洛阳,正是在两年以前。
另一沓文书里,估计找不到什么韩伦的罪证,也找不到合适人选...李延庆看着两沓文书,心绪微动:这穆礼,难道就是自己的唯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