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与大小姐相处的一幕幕,少女娇羞的模样、含情的眼神、误以为自己受虐时掣剑在手的决然、深夜里隔着篝火的无声凝望、听他说喜欢自己妹妹时的愤然起身……
还有,老狐狸含混的言辞、隐晦的调侃;安木阳过度的热络,和那只有“老丈人看女婿”才会有的神情,就连他家的祖传刀法也都传给了自己……
“从始至终,我才是那个脑子有病的人!”许诺喃喃自语。
这算不算欺骗别人的感情?若自己拒绝,一直有所误解的大小姐以后该如何自处?安叔叔会不会把他当成一个玩弄女儿情感、骗取他家祖传刀法的人渣?安安又会怎样看待,她心目中的大哥哥?
原来他在无意间,已经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许诺心神动荡之际,被身旁的安安捕捉到了心湖涟漪、知晓了他此刻心中所想。
“原来他一直把我当妹妹,把姐姐当朋友!”小姑娘的情绪算不得如何失落,因为她知道自己还小,还不具备竞争资格,“只是姐姐注定要伤心、失落加遗憾了。”
她看着呆呆失神、额头已有冷汗泌出的许诺,心疼的想道,“究竟什么样的成长环境,才能造就出如此‘纯粹’的大哥哥!真金需要火来炼,越是想要纯粹就越要用烈火,他的童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
为什么要自责?这一切又不是你的错!考虑别人的感受是没错,可也不用过分苛责自己。”她知道许诺是因为“在乎”才内疚、觉得对不住她们,所以她更加心疼她的大哥哥。
安安起身,跑到看着许诺同样有些呆愣的爹爹身边,小声地述说着。
偷偷躲在暗处的大小姐,感受着厅内凝重的气氛,看着许诺的样子和爹爹越皱越深的眉头,一颗原本羞怯地就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安木阳听着小姑娘的讲述,内心苦笑不已,“原来是自作多情了!这小子在男女情感方面还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啊!”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许诺忽然咬牙起身,朝端着酒杯不住自饮的安木阳,深深一揖到地,默然不语。
“贤侄无需如此,误会罢了!”安木阳摇头叹息一声,伸手扶起许诺,说道,“多好的小伙子,是平儿没有福气了,叔叔心里也很失落,可这种事情强扭不得。
你也不要因此而觉得不自在,就算做不了安家的女婿,也可以成为我安木阳的朋友!在这里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镖局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来,陪叔叔喝两杯,咱们再好好聊聊,我这里也有些话想跟你说。”安木阳落坐后,拿起酒壶,先给自己满上,又给许诺倒了一杯,示意他坐下说话。
许诺朝安木阳再次深深一揖,坐回原位,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木阳的大度令他惭愧的同时,也有着浓浓的温馨之意涌上心头!
安木阳将桌上的银票推回许诺面前,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这个你就收回吧。”
许诺赶紧起身,摆手道,“我不要,安叔收下吧。”
安木阳一愣,无奈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该以什么名义,收下这些钱财呢?”
“就当我这个做哥哥的,送给两位小姐的嫁妆!以后她们出嫁,我未必能够到场,可在我心里……”许诺缓缓落坐,边想边说道。
“谁要你做哥哥,你比我大吗?我以后嫁不嫁人,关你什么事?”少女出声打断许诺说话,然后哭着跑了出去。
许诺牟然起身,又颓然落坐!
安安跑过来,拉着许诺的手,泪眼汪汪道,“大哥哥不要伤心,姐姐是一时羞愤才说了气话,她不是故意的。
安儿会很努力的尽快长大,然后陪着大哥哥一起笑、一起哭,大哥哥是男子汉不用哭,安儿替你哭,我只要大哥哥永远开心快乐!”
许诺扭头,看着小姑娘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和神色坚毅的小脸,他紧抿着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去看下姐姐,很快就回来。”小姑娘抹了把眼睛,朝许诺灿烂一笑,跑出去找姐姐了。
安木阳叹息一声说道,“看得出来你喜欢安儿,可是她还太小,不然你们应该挺合适。”顿了一下又道,“要不先订婚?这样,叔叔也能心安理得,收下这些钱了。”
“呃?安叔,别开这种玩笑!”许诺沉默了一下,黯然说道,“我这余生,可能都没有时间,专为自己而活。有老人家的希望、父亲的期许,加上那个素未谋面的娘亲,或许还有其他……
我有很长、甚或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要走。像条孤狼,独自前行!沿途的风景,对我来说都只是过客。
我会是好朋友、好伙伴、好战友,但绝对不会是一个好的伴侣,勉强在一起,只会成为我的负担,她的灾难!”
安木阳凝视着面前的坚毅少年,“不过十六岁的他,为何会有如此感慨。难道,越是优秀的人、或者想要成为优秀的人,除了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外,还必须要有一颗偏执到变态般的心?”
才十六岁的少年啊,人生是否太过凄苦!
安木阳狠灌了几杯酒,说道,“人这一生,什么时间,就去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定数的。少年人就该朝气蓬勃、阳光灿烂,无忧无虑的生活,你要学会避压、减压、释放压力,尽量让自己多经历些人世的绚烂,使人生不留遗憾!”
“山上人,还算人吗?”许诺反问道。
“是啊,成为山上人,寿命就会增长,随着境界的提升,寿命会越来越长。经历的事情多了就会麻木,加上通天彻地的手段,可以随心所欲,会滥杀无辜,一言定生死,做出非人的事情。
境界越高,就越会超出‘人’的范畴,到所谓的‘太上忘情’之境后,那就不是人了,是神!”
安木阳沉吟了一下,又道,“可不管是低阶修行者,还是‘忘情’境界的神,从本质上来讲都是人,是具有超凡能力的人!
尤其像你这种,小小年纪就跨入修行行列的天才,世俗的烟火气就会更重,人情味也会更浓。”
“谢谢安叔为小侄解惑!”许诺正色抱拳道。
“一些粗浅的看法罢了,不值一提。”安木阳喝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他今天喝了不少,已经有些醉意了。
“许木,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为了小女的些许维护之情,便放下自己的事情送她们回家,还愿意拿出这么多钱给她们‘治病’。
你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这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满身铜臭味的生意人?瞧不起,明明已是山上人,却还在山下江湖厮混,‘欺凌弱小’的安木阳?”
“没有的事!安叔叔……”许诺赶紧摆手说道。自从见到安木阳后,许诺对他的感观一直很好,只在未曾见面前,对其利用女儿做诱的事情有些看法。
“不用刻意维护安叔的颜面,你一直不愿与我交心,是因为我用自己女儿做诱饵的事情吧?”安木阳又朝嘴里灌了一杯酒,说道。
许诺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他知道安木阳会自己解释。
“狗屁的生意人,狗屁的山上人,我安木阳根本就不在乎!我只要我的妻子能够活过来,我要我的女儿平平安安,我要我的家人幸福安康!”安木阳虎目含泪,高声嚷道。
过了一会,稳定情绪的安木阳,才开始缓缓讲述他的故事。
“我跟妻子是青梅竹马的少年玩伴,小时候她总是受欺负,我为了维护她也没少挨揍。打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弱小就要挨打。我开始努力习武,想要成为强者,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后来,我习武有成,把曾经欺负过她的那些恶霸,都狠狠地修理了一通。周围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连指指点点都不敢,他们只有惧怕,这正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我们如愿以偿,结了婚,又有了平儿,一家人虽不富裕,却生活得很开心。直到平儿六岁那年,她娘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吃药无数却不见好转,看病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我那时穷得连给孩子买串糖葫芦的钱都没有。
钱到用时方恨少!我又明白一个道理,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生活中离开它却是万万不能的。我便开始努力赚钱,跟人合伙做生意,放下自持清高的身段、打磨习武之人的棱角,学着点头哈腰,学着‘与人为善’。
再后来,到这里开设镖局,运气不错,财源广进!我用所有积蓄,托人购得治疗妻子怪病的药物,却在运送途中被山贼劫走。我气炸了,那可是我妻子的命啊,这才有了之后的远征‘四兽山’之举。
远征失败了!主要是那株蕴含强大生命力的‘土灵芝’,已被雷老虎服食,令得他突破到了‘金漩境’巅峰,甚至半只脚已经迈入‘洞府境’,一举成为了四兽山第一人。
我得知后万念俱灰,加上那帮乌合之众的贪生怕死,便虎头蛇尾的灰溜溜撤离了。当时我妻子已有孕在身,怀了安儿,她不许我再冒险去做无意义的事情,这事儿便搁了下来。
不知是因为妻子体弱,还是安儿比较特别的原因,她娘怀孕两年后才生下她。安儿出生后,她娘亲的身体越发虚弱了,好似被抽干了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