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病”的日子虽有些枯燥,毕竟是数月来难得的清闲。韩悠已经不知道多少时候没有享受过这种清闲了,自从带兵打仗以来,生活总是紧张而充实的,乍一清闲下来,却反有些不适,每日惦记着还剩下的几千长安军。
长安军也得到了彻底的休息,从落霞带回的消息,韩悠知道长安军既无防范凉州之职,亦无反攻京畿之职,每日只在操场,由南宫采宁教导操练。
前方战报也不断传来,邳州独孤泓据死力守,并未失城。因北羢放弃了与广陵王联盟,广陵军士兵大衰,已现败迹。溟无敌的益州大军亦经过凉州,日夜兼程赶往邳州。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转变,无出意外,待溟无敌大军一到,与独孤泓内外夹攻,必可大破广陵军。从兵力、士气上看,汉军已然处在绝对优势。况且溟无敌大军开拔时,将南宫采宁带了去。有这样一个奇士当军师,韩悠更是放心,拿下广陵王,已是十拿九稳之事,因此并不操心前方战局。
溟无敌亦来探视过韩悠一回,这小子草原上混了数月,女态大变,亦有了些草原气息,只是说话口气还是那般的油腔滑调。
“姐姐,听说你要嫁到北羢当王妃了,待阿生灭了广陵王,便带采宁儿来寻你。咱们三个在草原纵马驰骋,多少快活惬意!”
“阿生,姐姐不想嫁塔西克,你鬼主意多,可有甚么方法化解么?”
“不愿意?不愿意你喝血酒作甚么?阿生在益州也颇了解了些北羢习俗,男子间喝了血酒,但是亲兄弟,女子间喝了血酒便是亲姐妹。男子与女子喝,那便是棍打刀劈也分不开的夫妻了。”
韩悠翻他一眼:“你以为我愿意喝?不答应和亲行么?若不答应,你此时还在益州和北羢血战呢,还能到这里清清闲闲地打趣我!”
“塔西克王子虽比不得我可怜的师兄,也不见得便比独孤泓差。姐姐嫁了塔西克,改日生个小塔西克出来,教他汉文,做汉人,把北羢也并入大汉版图里来,岂不是好!到时咱们又是一家人了。”
这不是找掐么?
“哎哟,姐姐,你不是重病在身么,哪来这般大的力气……哦,阿生知道了,姐姐是在装病!”
和油腔滑调一样没有改变的,是依然机智敏锐。
“阿生,姐姐和你说正经的。姐姐这一去北羢,也不知何时方能回转,其余的倒也罢了,姐姐最是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师兄的侄子,孤儿寡母的,就便托付给你照顾了!”
“我师兄的侄子,哪个侄子,亲的还是表的?”
“自然是亲的,便是燕允与秀秀的孩儿虎子。我可警告你,若虎子有一根毫毛损伤,姐姐可饶不了你!”
溟无敌笑道:“这个容易,到时接到国寺里,教那孩子让我作干爹,看哪个敢欺负于他!”
“还有一件,你到了邳州之后,与姐姐打听两个人来!”
“哪两个?”
“一个唤作史立业,原是我长安军中一个千夫长;另一个唤作阿豹,原是广陵军一个细作,被我擒住,归顺了我。这两人,若是寻着了,必要好生庇护,莫派他们去打险仗恶仗。”
“这两个又有甚么故事,姐姐告诉我,我便帮!”
韩悠瞪他一眼道:“甚么时候敢与姐姐讨价还价来了……这两个,是我两个丫头落霞、夏薇的未婚之夫。这两个丫头跟了我多年,忠心耿耿从无懈怠,如今我要北上和亲,自然要给她们一个归宿做交待!”
韩悠索性一并将棠林也交待给了溟无敌,不知为何,这些事,韩悠感觉比拒付皇帝更令自己放心。交待完,韩悠也松了一口气,又好生叮嘱溟无敌好好辅佐皇帝。
“怎么感觉姐姐在交待后事一般?”
唉,确实是交待后事啊,这一去北羢和亲,也不知还能再回汉宫。
溟无敌走后,韩悠日夜盼望着南方传来的消息,心中思忖,只要汉军收复京畿,这里御驾一起程,自己的“病”便好,与塔西克北上和亲。
在床上躺了四五日,实在有些不耐,趁无人时便下榻来,在院内走动走动,和三个丫头说说将来如何如何等话。这日主仆四人正在屋里闲坐,忽然听得门外放哨的丫头高声道:“北羢王爷来看望公主了!”
惊得韩悠忙一跃上榻,拉了锦被盖住,连鞋也未及脱去。
韩悠“病”倒以来,巴拉托赫还是第一次来看望韩悠。形容粗鲁的巴拉托赫一入室内便闯入内室,落霞等人呼喝不及。
巴拉托赫见韩悠躺在榻上,拉了凳在韩悠榻前坐下,问道:“公主病可好了?”
落霞却跟了进来,斗胆放肆道:“北羢王爷,竟不懂礼仪么?公主内室也是你擅闯的?”
“公主是我北羢皇族媳妇,咱们是一家人,难道我进侄媳妇的房间还不行么。”
落霞还欲说甚么,韩悠却佯作虚弱道:“落霞,不要理会他,北羢蛮夷之族,与大汉风俗不同!”
巴拉托赫脸上一阵讪讪,直言道:“巴拉托赫刚刚得到北羢王的口令,教我速带公主回北羢完婚。我想,如果公主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起程北上罢!”
这人一来便没好事啊!韩悠道:“谁还赖你么?医官嘱咐不能骑马乘车,若是不管顾本宫死活,就去备下车马,本宫随你走便是!”
巴拉托赫冷冷道:“公主也躺了六七日了,还不见好,想是大汉的医官不中用。我这便带来了军中的北羢医官,医术最是高超!”言罢一拍手,从外头进来一个北羢兵,却是未着铠甲,想是个随军医官。
“北羢王爷,我家公主千金之体,岂是随便甚么男人便碰得的?”
“这不是随便甚么男人,而是个医官,咱们北羢便是女人生孩子,还有男产婆接生的呢?”
韩悠猛然醒悟,巴拉托赫这般有备而来,看来是对自己的病情也有所怀疑了,因此带了自己的医官来察探自己啊!
脸上骤然转怒,覆上一层严霜。
“巴拉托赫王爷,请你尊重我大汉的礼俗,毕竟现在还在我大汉凉州里,而不是在你们那不讲礼仪的荒蛮北羢!”
巴拉托赫也不见怪,只还坚持道:“难道公主不想病早点好么?还是教我的医官瞧瞧罢!”
“滚!”声音虚弱却是严厉而坚决。
“难道公主有甚么难言之隐么?”巴拉托赫亦不退缩:“如若是这样,我这便修书去北羢王,至于北羢王得了书信,会有如何反应,比如说重与广陵王结盟什么的,巴拉托赫也不敢担保不会了!”
韩悠气急,几乎从榻上跳起来扇他耳括子,却碍于现在的“病人”身份,于是只冷冷向落霞道:“去将塔西克王子请来,本宫想问问他,北羢是不是叔叔非要给侄媳妇瞧病的,还是有甚么难以启齿的目的!”
落霞答应一声,飞一般去请了塔西克王子来。韩悠病倒后,塔西克王子为了方便探视,所住宅子与韩悠并不甚远。若非韩悠以避嫌为由拒绝,塔西克还欲住在隔壁呢!
这里韩悠与巴拉托赫对峙不下,直到塔西克到来,韩悠才冷冷道:“你叔父非要派个北羢医官来与瞧病,是何道理?”
巴拉托赫带医官来,显然也未告之塔西克,塔西克犹疑道:“叔父也是一般好意罢,公主莫怪他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之理!”
“好意?恐怕是疑心本宫装病,故意拖延不肯北上和亲罢!”
一语说中巴拉托赫心思,某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韩悠这句话说得轻淡,却是脸不红心不跳,一时也犹疑不决。但还是强硬道:“我确有此疑心,不然何故入城之前还生龙活虎,尚得指挥兵马,如何一定了亲,却病倒不起了。”
落霞也顾不得犯上,大怒道:“北羢王爷,还未嫁过去便这般不信任我家公主,将来日子还怎么过?”
塔西克亦劝道:“既然大汉有礼仪,咱们也不便违礼。巴拉托赫叔父,公主痊愈了,自然会北上,咱们可是喝过血酒的!再说我这些日子,天天来探视,我相信公主是真病了。”
“是不是真病,给我的随军医官一瞧便知!”
玉漏亦在一旁辩道:“若是正经医官也罢了,这么一个肮脏随军医官,如何能和我家公主摸摸碰碰。岂不是玷污了我家公主!”
“公主的意思是,”巴拉托赫冷冷道:“瞧病也可以,但不能碰公主的身子是么?”
“然!”
巴拉托赫转身用北羢语与那名随军医官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对韩悠说道:“我的这名医官,学过你们汉人一样诊脉手法,可以不触碰公主身体切脉!”
不触碰身体切脉?韩悠印象中,只有一种可能,可是这种方法即使是汉人名医中,所会之人亦不多见,这个相貌普通的北羢随军医官,也不过二十多岁,难道竟会有如此手段?
巴拉托赫傲然道:“他可以悬丝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