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悠一口鲜血涌出,将数日的忧心焦躁委屈发泄出来,倒是胸中一畅。只是却唬坏了三个丫头,连最是沉稳的玉漏亦失声尖叫起来,将韩悠扶到床上躺下,慌得不知所措。
“不碍事的,恐是一时情伤,血不归筋!”看到三个丫头惊恐之状,韩悠忙笑道宽慰道。
三个丫头慌手慌脚将韩悠收拾干净,夏薇去向皇帝禀报,落霞去寻医官,只剩玉漏在一旁抹着泪说话。
“公主,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玉漏再依靠谁去?”
韩悠反倒伸出手来轻抚了玉漏,笑道:“不就呕了一口血,身子反倒轻快了些,哪里就三长两短了。放心罢,咱们还要去北羢肉为食兮酪为浆呢!”
“公主,当真要去北羢和亲么?”
一语又令韩悠黯然!自然是不想去的,可是这情势,不去行么?
“去自然是要去的,不过……倒是可以借此拖延几日!”韩悠心思一动,向玉漏笑道:“教夏薇、落霞她们闹罢,闹出声势出来!咱们能捱上一日是一日。”
玉漏会意,道:“果然无事便好。只是这也不是办法,总不能病上一生一世罢!”
“至少也得看到收复京畿,御驾得回汉宫罢!”
正说着话,皇帝急慌慌进来,韩悠心道,索性将戏演逼真些,于是仰倒下去,闭上眼睛。玉漏见状,亦哀哀哭泣起来。
皇帝见韩悠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胸口尚有血迹,也不敢打扰,只向玉漏轻轻示意到外间说话。
“公主如何了?”
玉漏边泣边答道:“呕了几大口血,如今益发人事不醒了!”
“这么厉害!”皇帝大急,转身一迭声向太监们吩咐道:“传医官!传医官!”
“落霞已经去寻了!”
“再去催!”凉州毕竟不是汉宫,等了半日,才见落霞带了个郎中来。却非官医,而是民间大夫!那郎中也老迈昏花了,被落霞连拖带拽了来,还在懵懂中,见了皇帝亦不识得,亦不磕头。
皇帝摇了摇头,又忙出去令人唤凉州郡守来。
里间那老郎中为韩悠把了脉,摇了半日头,又点了半日头,正要断诊,却听韩悠轻声道:“大夫,我这病,是甚么症侯?”
“并无什么症候,精血两旺,气畅神闲!只是,观这脉象,有些情绪郁结。”
“开几服药罢!”韩悠道:“越多越好!”
“心病自需心药医,我这里却无甚么方子!”
韩悠倒是未料这老郎中看似不中用,医道却甚高妙,忙低声道:“我这心病,却需要愈多愈好的药来。且,老大夫,与别人说起,切不可说我无碍,只说得越沉重越好!”
听到韩悠这番话,老郎中一直微闭的眼睛微眯起一条缝,似在仔细打量,也不知他究竟昏花到了如何程度,瞧了半日,才笑眯眯道:“哦!知道了,原来是要装病。药我可以给你开,却莫乱饮,须知是药三分毒。切记!切记!”
“玉漏,看赏!”韩悠大喜,这个老郎中不但医道高明,更通世故,一点即明,倒省得了烦絮。
老郎中得了几两银子,出来与皇帝道:“方子我且开下了,医得病医不得命,看她造化了!”
“究竟是何病症?可有性命之虞否?”
老郎中也不答,只顾摸索着开了一大堆药方。
凉州郡守亦赶到,皇帝急道:“徐郡守,汝府里医官呢?如何一个也寻不见!”
徐郡守愧道:“兵荒马乱的,皆跑乡下避祸去了!”
皇帝大怒:“偌大一个凉州,难道竟无一个医官么?”唉,便是汉宫中**来的医官,此时也散落尽了!
徐郡守忽瞥见了老郎中,亦认得,喜道:“这便是凉州最有名的神医,唤作罗半仙,有起死回生之术,救过的性命何止千万,有他在,便好了!”难怪如此拿大。皇帝此时也无法,丝毫不敢怠慢罗神医,见他不说病症,也不敢强问,收了药方,审视一遍,皆是安神补血,定气养心之药。又赏了十几两银子,派人好生送了出去。
到得晚间,得到消息的暮夫人、乐瑶公主并后宫嫔妃皆来探视过了。韩悠不愿与她们说话,只佯作不醒,由落霞她们说话打发了。其他长安军中将领,虽有心看望,却不敢打扰。
掌灯时分,忽塔西克闯了进来。草原男子性躁,一闯进来便直奔内室,幸亏韩悠反应快,急忙躺倒,却终是弄出些动静,便不好佯装昏迷,只拿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对着塔西克。
“公主,如何就病倒了?”
塔西克倒非是怀疑,只是情急,一脸关切之状,却又手中无措,急得也不知如何是好。
玉漏、夏薇亦得知韩悠欲装病拖延北上之日,便哀哀地你一言我一语道:“先时呕了一脸盆子的血,昏迷到现在才转醒!”
“多亏有罗神医,喝了几贴药!”
“这种病症,也不知能否痊愈!”
“罗神医说了,医得病医不得命,这回,恐怕得看公主的命运了!”
三人只顾说,偷偷瞥了塔西克,某人却早失了神,望着韩悠,猛然扑了上去,握着韩悠的手道:“公主,你觉得怎么样了?”
韩悠只作欲起不起的样子,顺势抽回了手,微弱道:“服了药,已好多了。待再好些,便与你去北羢!”
“不忙北上,且养痊愈了再说!”
最令韩悠无法忍受的娘娘腔味道又出来,唉,也亏这塔西克还是草原男子,空有一副彪悍皮囊,性情却似江南才子一般,动不动便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来。
“塔西克,倘若阿悠这一病竟然不起,北羢还是帮衬大汉么?”
“万一、万一公主有甚不测,塔西克便是将你的身体也要运回北羢去。如今你已是我北羢的妃子了,便是薨了也是我北羢的亡妃,自然要帮衬到底!”
“话虽如此,恐怕北羢王又要反悔!”
“父亲就我一个儿子,他若不肯从我,北羢王的位置塔西克也不要了!”
傻小子这番话情真意切,令韩悠又不禁感动。但,还是没有喜欢的感觉,更不用说爱了。
“公主,你乏了么?若是乏了,便先歇息,我明日再来看望你。”
韩悠在床上躺了半日,若说乏,倒是觉得身上闲得乏了,有人说说话便是不坏,便道:“郎中说了,也不可太贪睡,再说会儿话罢。塔西克,阿悠问你件事。”
“有甚么事只管问,但有所之必有所答!”
“阿悠在汉宫中时,听得说北羢有习俗,若先王薨了,留下的王妃妻妾,皆由王子继承,可是当真?”
塔西克脸上一红,讪讪道:“倒是有这个遗俗!公主宽心,便是有这一日,塔西克也绝不会亲近父王的妻妾,亦永不再娶别的妻子!”
韩悠幽幽道:“汝虽不再娶别的妻子,但倘若有一日,你若死了,阿悠岂不要随了新王?”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啊,倘若到了北羢,若有甚么事故,塔西克死了,像巴拉托赫那样的王爷袭了北羢王位,岂不是要转嫁于他。刘细君的悲惨岂不是要在自己身上重演。这也太可怕了!
塔西克似乎未想到这一层,愣了半晌,才回道:“不妨事,待回北羢,若我继了王位,便写下遗令与你,若我死了,还仍将你送回大汉!”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但,韩悠忽然恶毒地想到,如果真得了这样的遗令,自己岂不是天天在心里面咒塔西克死!虽知这样也不好,但定是忍不住的。
“你们北羢,居无定所,一年四季皆在帐篷中过,难道便不能将这个规矩改改,也学学汉人,建立城镇,聚族而居!”韩悠转移话题道。
“这个恐怕不能,北羢以放牧为生,要随水草迁徙,因此不能定居。但我王族除非有战事,平素亦在都中并不迁徙。公主若觉生活有所不便,我便寻访汉人工匠,仿着汉宫为公主建造宫殿,再多多延请汉人奴婢便是!”
娘娘腔想得倒是挺周到,可是整天面对异族,听着艰涩难懂的北羢语,想想也是一件非常不爽的事情啊!当然,还有最关键的。
“北羢除了奶和肉,就没有别的食物了吗?”大汉的美食可是层出不穷的。
“食物?呃,这也简单,此回北上,塔西克带上几个汉人厨子便是!”
韩悠细细将北羢衣食住行打听了一遍,及至后来,自己都觉得再盘问下去,不像是个生病之人,这才罢手,示意塔西克自己需要休息了。
塔西克刚走,三个丫头便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讨论北羢情况。因玉漏是铁定随韩悠北上,更是关注北羢的衣食住行。
“公主,光有厨子也不行啊,那里又不产大汉的菜蔬!”
“有了菜蔬没有油盐酱醋调料,又能做出甚么好食物来!”
“看样子,咱们还要先带上菜蔬种子,再带上各路匠人,开榨油坊、酱醋坊……”
“这般下去,北羢也要变成汉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