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悠听得虎子抓周抓的是《论语》,喜道:“那也不差,将来必是个状元。比当个武夫打打杀杀的强上许多了。”因想起燕芷一生威名,谁能料到竟遭小人毒手,死得那般憋屈,还真不如当个文官呢。
却听秀秀忽然幽幽道:“公主说笑了,甚么状元,作娘亲的只盼能安安稳稳长大**便阿弥陀佛了。也不知道还活不活得过今日呢!”话一出口,韩悠脸色一变,秀秀自知失言,忙道:“秀秀又嘴上没牙,缺心眼了。自然是能渡过眼下难关的!”
韩悠缓下脸色笑了笑:“秀秀如今也这般圆滑了,咱们还用得着这般么?”又转向虎子,伸手拍了拍,道:“过来,给姨抱抱!”
“嗳哟,公主,别折煞了虎子,哪里敢叫姨呢!”
“本宫连他姨也做不得么?”
虎子似也极喜欢韩悠,展开双臂便向韩悠扑了过来,手中还捏着那只蝴蝶,嘴里发出“咯咯咯”的笑。
众人看着韩悠逗弄虎子,与秀秀说话,只侧耳听,并不敢正视。韩悠逗了虎子一会儿,忽然情不自禁,眼泪扑簌簌直下。秀秀大惊,不知犯了甚么事,又不敢问。
“秀秀,好生带着虎子罢,燕家也只这一脉了。”韩悠放下虎子,郑重地交代了秀秀一句,然后默默地向塌方之处,塔西克站立的地方走去。
长安军可以覆灭、皇帝的生死可以不管不顾、汉室后宫可以尽为广陵军俘虏,但虎子不可以死,燕氏血脉不能断。韩悠相信,即使燕芷在天有灵,也决不会责怪自己的。
“塔西克王子,让巴拉托赫出兵罢,韩悠愿随你前往北羢和亲。”
“啊?!”塔西克王子不解韩悠为甚么忽然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虽然欣喜,但总觉得有些不妥,咀嚅道:“公主,塔西克决不愿勉强于你。更不愿见你违背自己的意志,或者为了你们的皇帝而牺牲自己!”
“塔西克,你知道吗你很娘娘腔!我韩悠好歹也是大汉长安将军,说出的话却无反悔之理。你只说一句,愿不愿让巴拉托赫出兵!”
“愿、愿意,当然愿意!”塔西克连忙转身跑去,激动地与巴拉托赫说着甚么。
韩悠转身看了看这片因他们的到来而一派狼籍的森林,脸上浮着不可捉摸的笑。忽然想到那个写下《悲秋歌》的前朝公主,“肉为食兮酪为浆”,看来我韩悠也要体会一下这种生活和际遇了。
但,哼,我韩悠是绝不会悲秋的!要和亲是罢,不将你北羢闹个天翻地覆,那便不是我韩悠了。瞥了一眼神气昂然的巴拉托赫,韩悠心中暗道:第一个便要拿你开刀!
塔西克与巴拉托赫说了一阵,巴拉托赫只顾点头,末了,才随着塔西克向韩悠走来。
“公主也莫怪巴拉托赫,实在是有王命在身。想通了便好,带我去见你们皇帝罢,得了国书,我便即领兵,将这些广陵军一网打尽!”
听说韩悠愿意和亲,所有人脸上似乎瞬间镀上了一抹神采,看到了活的希望,皆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韩悠,神情亦是复杂丰富无比。有同情、有感激、有喜悦,亦有理所当然的冷漠!
皇帝一把拉住韩悠,拖到一旁,低声道:“阿悠,何故又改了主意?冉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不必为冉牺牲自己的!”
韩悠淡然一笑:“阿悠愿意和亲,却不是为了皇上!”
“哦,那是为了甚么?”
“阿悠为的是虎子能活下去!”
“虎子?燕允与秀秀的孩子?”
“对,也是燕芷的侄子,燕家唯一的血脉!”
皇帝似乎明白了甚么,看着韩悠泪流满面,将韩悠轻轻揽在怀里,一任韩悠汹涌的眼泪湿透了龙袍。
此时此刻,韩悠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已经没有亲人,最亲的人便是眼前的皇帝。所幸皇帝理解自己,始终没有给自己压力,如果皇帝在和亲这件事上给自己一点点压力,恐怕自己早就崩溃,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哭了良久良久,似乎把一生的眼泪都哭完了,哭到身体被榨干最后一点水分,再也挤不出一丝液体。韩悠才松开皇帝的肩膀,抹了抹脸,已经恢复如常。
“大汉皇帝,公主已经愿意出使北羢,与我北羢王子和亲,以全两国永世之好。那便请大汉皇帝写下国书,与我交换礼骋国书!”巴拉托赫准备得还是相当充分啊,从怀里掏出一卷金丝布帛。
“形势所迫,一切从简罢!”皇帝淡淡道:“亦无笔墨纸砚,如何书写国书!”
唉,堂堂大汉,竟然连写国书的笔墨也无了!巴拉托赫为难了一会儿,想了个主意道:“交换国书不过是一种形式礼仪,也不必强求。但公主既然答应和亲,也总该有所表示。不如这样罢,就依我们北羢结拜兄弟之礼,割中指饮血酒!”
皇帝正要反驳,却听韩悠抢着道:“亦无不可!……上酒来!”早有士兵取了两碗酒上来,置于石上。韩悠拔出靴中匕首,眉也不皱一个,在中指上一割,顿时血流如注。韩悠在两只酒碗里各滴了数滴。
塔西克亦如法滴血入酒!
“塔西克王子,请!”韩悠端起身前之酒,高举面前。
见韩悠如此主动坦然,塔西克倒有些拘束,讪讪地端起酒来,正色道:“公主,塔西克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娘娘腔,有话便说!”韩悠略带戏谑道。
“公主思虑清楚,若不是诚心愿意,此时反悔还来及,若饮下这碗血酒,公主你便是我的女人了,无论生死,再也无法将你我分开。”
韩悠也不睬他,将血酒一仰着饮尽,抹了抹嘴:“塔西克,你到底喝不喝?”
塔西克亦将血酒饮尽了!
“哈哈哈!好!好!大汉皇帝,今日起咱们便是一家人了,大汉的事便是咱们北羢的事。”转身向身边一员北羢武士咕噜了几句,那武士转身回去,一时牛角号音低沉响起,低沉的号音充满了无限的肃杀之气。令汉军士气一振,却令广陵军预感到大势不妙。
北羢骑兵开始越过塌方之处,向阵前锋线上集结,齐整的步伐在地面上发出震音。
“大汉皇帝,这里就交给我们了。你们的汉军再向后退七十里,那里便是凉州城,你们的益州大军不日便将抵达凉州。至于长安公主和塔西克王子,北羢王有令,教他们尽速赶回北羢完婚。可否?”
皇帝不冷不热道:“无不可!”
北羢骑兵拉开防御,护卫着汉军及后宫诸人整队越过塌方之处,向凉州行去。广陵军眼睁睁看着皇帝从眼皮底下撤离,却是无可奈何。汉军对北羢铁骑原本就心存顾忌,又与长安军恶战一场,早将追击数百里的士气磨耗殆尽了。
王韧长叹一声:“功败垂成!”留下断后队伍,率着剩余人马,急速后退。那些北羢骑兵掩杀一阵,也并不再追赶,只在汉军队后断后。
又缓缓走了一日,终于进入凉州城内。这凉州城乃北出必经之地,因此处要冲,大汉经营多年,城高墙厚,皇帝在此驻扎而下,倒也妥当。
依巴拉托赫之意,到达凉州后,便即派人护送韩悠和塔西克北上。但韩悠执意要停留数日,巴拉托赫也无法,只得答应!
自从知道韩悠要北上和亲,所有人再见到韩悠都显得有些怪怪的。
便是落霞、夏薇也大感不自在,只玉漏是铁了心跟定韩悠,因此倒还从容。到达凉州寻到地方歇宿下来之后,韩悠将三个丫头召集过来,动容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眼下恐怕便是到了曲尽人散之时了。夏薇、落霞你们也莫伤感。北羢虽遥远,亦非阴阳相隔,只好生活着,将来终有见面之时。至于玉漏,你若愿时,阿悠便带你走,若不愿时,天下之大,尽可容你安生。”
一席话未毕,落霞、夏薇早泣不成声。
“公主,若非你从广陵王府中救出落霞,落霞也断无今日。况且如今阿豹生死难料,十有**早已阵亡,请公主带上落霞罢!”
夏薇亦哭道:“阿薇前日作了一梦,梦到史立业他身中无数箭,满身皆是血窟窿,料想也是不活了。公主,阿薇亦愿跟你北上和亲!”
韩悠笑道:“傻丫头,岂不知梦里所见皆是反的么。既梦见史千夫长遭了不测,必说明他还活在人世。广陵王与北羢联盟已破,收复京畿汉宫便在眼前了。阿薇、落霞,你们将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呢,跟我去北羢作甚么!还怕塔西克找不到仆人服侍我么?”
虽如此说,韩悠亦是一阵心酸,和夏薇、落霞之间的情谊,早已超出了主仆之谊,一旦分离,自己哪里有舍得呢?北羢就算有千百个女仆,又哪里及得半个夏薇、落霞!
如此一想,忍不住胸口发堵,喉间犯甜,竟然吐出一口鲜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