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悠未料自己舍生忘死,为了乐瑶她们的安危而穷精竭虑,竟换不来这些人对自己的一丝丝理解。
心中一片寡凉!
“阿芙!怎么这般对阿悠说话!”皇帝见韩悠脸色不善,急忙喝斥乐瑶,一面向乐瑶使眼色。
不料乐瑶却连皇帝的帐也不买了,仍道:“皇帝哥哥,为了她一个,连你也不管顾了吗?再说,又不是教阿悠去吃苦受累,嫁过去那也是锦衣玉食,万万人之上,亦不辱没了她!”
“住口!乐瑶公主,北羢乃蛮夷之地,非止饮食住行与大汉不同,便是人情伦理也大违常情。阿悠为我大汉立下赫赫功绩,你说出这番话来,岂不教人心寒么?”
众人见皇帝厉声说话,都垂下头去,乐瑶噘了嘴,自去一边生闷气了。
韩悠冷冷扫了众人一眼,亦不言语,转身径去寻南宫采宁去了。离了后宫中众人,落霞气道:“这些人,也真不知好歹,竟无一点情义,亏咱们还要死要活地护卫他们!”
夏薇亦道:“还是皇上体贴公主,若是连皇上也那般心思,真教人把心也凉透了!”
“这些人在宫里舒适惯了,哪曾吃过这般苦头,自然希望苦难早些结束,好回汉宫中享乐去。这也是人之常情,非要怨他们!”
落霞不忿道:“乐瑶爱嫁,让她与北羢王子和亲去罢!哼,只怕人家还看不上呢!”
南宫采宁听得三人分辩,了解了详情,笑道:“素闻北羢一族人皆耿直,未想亦有这等趁火打劫之徒!公主,采宁儿倒觉得那塔西克王子人品相貌皆不错,虽比不得燕将军,却不逊独孤泓!”
韩悠反笑道:“采宁姐若中意了,本将便保个大媒,教皇帝也封你个公主,去北羢和亲罢!”
说罢,皆惹得笑了,只是笑里却难掩一丝苦涩。
正说笑间,忽听广陵军中吹起号来,遥遥可见广陵军开始整队集结,似是有所动作。于是韩悠、南宫采宁亦不敢再顽笑,亦敲了一通战鼓,惊起士兵准备迎敌。
果然不多时,广陵军里鼓声大作,无数士兵呐喊冲杀而来。
不知广陵军何时伐下百来根巨木,前端削尖,绑上绳索,十来个士兵抬了,排成一排,向汉军冲撞而来。
南宫采宁瞧了,冷笑道:“王韧倒是将我曾教他的法子用上了!”
原来这些尖头圆木,正是为破七星阵而设置的。韩悠忙问:“如何应对?”
“已然水火不容!两军对阵勇者胜,如今也只能凭将士勇猛了!”令旗挥动,稍稍避开巨木攻击,然后亦迎着广陵军冲击上去。这一番厮杀乃是广陵军与汉军最惨烈一次搏杀。双方将士一个是保护御驾,另一个是眼看功德圆满,因此俱是下了死狠劲,直杀得血流成河,连后宫诸人听得这等惨烈厮杀闹了足足一个时辰,亦都遍身冷汗,脸面煞白。
相比邳州郊外那次激战,此番双方投入兵力虽然不及,但惨烈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此一战,双方皆是伤亡过半,混战之中,竟几乎将密林夷为偌大平地。残肢断体、刀剑枪戟和着鲜血洒落一地,将方圆数里内染成血红之色。
“公主,这场仗好可怕啊!”刚刚歇息下来,夏薇便尚有后怕地道。
双方缠斗了一个时辰,终于各自收兵,鸣金一响,南宫采宁亦忽然瘫软*下去,一是战况过于惨烈心中不忍,二则也是累日来神思用得过度了。
“采宁姐!”韩悠惊叫一声:“汝怎样了?”
“公主,不碍事,许是有些疲乏了,歇歇便好!”
此时谁倒下也不能让南宫采宁倒下啊,韩悠急得泪花都迸了出去,急忙教人抬下去,令随军医官好生看视一回。南宫采宁的忽然昏倒对韩悠打击不小,治军究竟还能撑得几时,如果撑不下去,难道竟当真眼看皇帝落入广陵军之手么?
回视一眼,只见塌方之处的山城上,北羢骑兵已然列好阵势!
该死的巴拉托赫,竟然果真见死不救!刚才双方拼得精疲力竭之时,北羢只要出动一半骑兵,也定可将广陵军一举击溃啊!
这时只见塔西克王子铁青着脸走了过来。
“公主,对不起!我叔父也是奉了父亲的死命前来的,若不能将、将公主带往北羢和亲,叔父若是出手,回来便要被枭首示众的!公主也莫怪我叔父不肯援手!”
“滚!”韩悠声音不轻,却极严厉。塔西克看了韩悠一眼,一脸讪讪表情,终是默然离开了。
“好可恶的北羢王,做事这般绝!这等人,便是嫁过去,也决无好果子吃。”落霞恨恨骂道。
“对,就是死战到底,也决不妥协!”
韩悠长叹一声,凄苦道:“落霞、夏薇,若是人人皆如你们一般想法,阿悠虽战死累死也无怨无憾了。可惜,如今恐怕皇帝心中都有些怪怨我了!”
“不会的,皇上决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徒!”
“若当真那般,咱们也不管他们了,带几个勇士冲突出去。”
“对!”
韩悠挥挥手,示意落霞她们不要再说了。
唉,已经够烦了!韩悠一直在自问,倘若到了最后一刻,自己还能坚持住不向北羢妥协么?且不说皇帝,便是眼前,因自己一念执著,多少长安军的好男儿血洒丛林,命丧异乡。这些英烈们九泉之下当真会一点怪怨自己之心也没有吗?
暑气升了上来,烈日下林间双方尚无心情收拾的尸骨已经开始发出腐臭之味。苍蝇蚊豸循味而来,乌鸦鹰隼亦在盘旋觅食。可怜昨日还是生龙活虎的战将,今日便沦为禽鸟虫豸的腹中之食。
韩悠大是不忍,站起身来,向着战场肃立片刻,深深地鞠了一躬,吩咐副将好生防备广陵军,便向皇帝那边退了下去。
只是经此一战,无论是尚侥幸活着的将士还是后宫嫔妃太监,个个皆是脸现颓丧之色。见了韩悠也不再说话,各有心事一般。
“虎子,别乱跑!”
忽然传来秀秀的一声惊叫,只见虎头虎脑的小虎子摇摇晃晃地在树丛之间行走。也不知得了甚么乐趣,一面走一面“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秀秀怕他摔着了,急忙跑上去拉住。
笑声!
韩悠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么由衷开怀的笑声了,也只有像虎子这样不知世事的幼儿,才会在此时此景下发出如此动听悦耳的纯真之笑罢。似乎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所有人都不禁把目光转向了秀秀和虎子。
“再乱跑小心教对面的坏人捉了去!”秀秀严肃地警告着虎子,可惜虎子才不管顾对面的坏人呢,被秀秀拉住,一脸的不高兴,指着林中一只蹁跹蝴蝶,奶声奶气道:“要!要!要!”
原来是想捉那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韩悠心中一阵感动,轻轻移动脚步,蹑手蹑脚地向那只停留在一朵紫色小花上的蝴蝶走去。
还在汝阳侯府的时候,每到春天,都会央阿爹到花园里给自己捕蝴蝶。即使再忙碌,阿爹也会抽出时间来,用一只丝绢作的小网,为自己捕来各种各样的彩蝶。她把这些蝴蝶关在一个柳条笼里,在里面放上各种花朵喂它们。
记得有一次,阿爹让一只手掌般大的极美丽蝴蝶逃脱了,韩悠一直怀疑阿爹是故意放那只蝴蝶逃跑的,不依不饶闹了三天,直到阿爹请回来一个高超画匠,把那只蝴蝶惟妙惟肖地画了出来挂在闺房,韩悠才作罢。
看到韩悠捉到了那只蝴蝶,虎子高兴地鼓起小手来,粉粉嫩嫩的小脸上一副欣喜至极的表情。
孩子的乐趣多少简单啊,韩悠忽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快谢谢公主,虎子,给公主作个揖!”秀秀连忙教虎子。
但虎子对着韩悠只是笑,他不会表示谢意,却对韩悠表示出了友好和亲切。
“秀秀,他才多大啊,哪里会作揖。饶了他罢!”
“这孩子,不爱舞刀弄枪,却喜欢拈花扑蝶。要是将来教他爹知道,恐怕要责怪秀秀没有带好他了!”秀秀不无忧虑地道。
“将门焉有犬子,秀秀放心罢,这点年幼能懂个什么!不过是好玩好动罢了!”
“俗语说三岁看到老。公主不记得了,当初在汝阳侯府里听人说,公主抓周时,什么奇珍异宝,胭脂花粉一概理也不理,把抱着一本兵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还真是灵验了,这不,可不就当了将军了!”
说起这事,韩悠倒也记得,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汝阳侯当初才撤掉了女孩应该读的书,却让自己读和太子一样的课程罢!将军倒是将军了,可惜似乎并不太得意啊。
韩悠笑道:“秀秀不说,我倒忘了,果然有这么回事!可教虎子抓过周了么?”
“自然是要抓的!”
“抓了甚么事物?”
秀秀一笑:“咱们也无甚么稀奇事物,随便摆了几样,抓了本《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