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是一个德行好,有才华,有能力的干部,在政府任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期间,一直从事文字工作,负责市政府的文件把关,一丝不苟。他在办公厅机关干部中威信是很高的,但是,他生性直率,刚正不阿,又常年埋在文件堆里,尽管工作干得出色,并没有哪个领导赏识他,甚至个别领导还想方设法要挤掉他,安排自己的人。方格明就常常和厅党组书记嘀嘀咕咕,最终将他挤到了协作办。所以,当方的夫人说,江枫没投罢免他的票时,方格明感到一阵内疚。江枫自己只顾工作,从来没考虑本本分分地做事会受到什么威胁,对所分管的处室领导也同样用这个标准要求他们,就知道要求人家密切联系群众、要遵纪守法云云。直到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找他谈话,才知道自己被平调到协作办当主任。后来有人告诉他,接替他副秘书长位置的那个人,原来是常务副市长方格明的同学,曾经在石化公司任总经理,任副秘书长前是凌永市副市长。这位常务副市长的秘书透露,这个新任的副秘书长任石化公司总经理时,他请方副市长吃饭,秘书被安排吃工作餐。他们那一桌5个人,一顿吃了一万三千多元,是那位总经理直接买单,连发票都不要。逢年过节,这位总经理也是方副市长家里的常客。如此竞争对手,江枫又怎么不望尘莫及呢?这样的人要取代他这个位子,岂不轻而易举?
江枫在原来对他仕途上很有利的那个位置上,不仅没有任何迁升,反而滑到一个既无权,也无钱,形同虚设的协作办当主任。这势必是他终结自己仕宦生涯的最后一站。果不其然,只几年,这位曾经是市政府的要员,便被无可奈何地装进了“蚌壳”当中。有个被他教育过的下属,公开对江枫开玩笑说:‘秘书长平时教导我们要密切联系群众,我看还是要念念不忘密切联系领导才好;老实做人不如大胆做鬼;遵纪守法不如溜虚拍马.‘江枫听了,虽说表面不置可否,心里却难免诸多感慨,到朝旭家聚餐时他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凤玲是位传统型女性,受过良好教育,既漂亮又贤慧,她除了工作就是把家庭看得高于一切,对丈夫、孩子的关照可说是至周至诚,特别是做得一手好菜,每道菜色、香、味、型四特俱全。她还有一个自己创造的观点,她常对已婚和将要结婚的女性朋友开玩笑说,女人烹调技术高,可以锁住男人的胃口,也就锁住了男人的心,保持家庭的稳定,否则,男人一反胃就可能到外面去觅“野食”。
凤玲今天的饭菜做得特香,除了她的技术外,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朝旭很长时间没有在家吃过她做的饭了,在指挥部天天吃食堂怎么受得了?今天一定要多做些好吃的慰劳慰劳日夜惦记着的丈夫,尽点做妻子的情份;二来江枫是丈夫原来的老领导,多年的朋友,虽然,仕途不顺,而他的人品却一直受到朝旭两口子的崇敬,今天能应邀来家做客很是赏脸,做为东道主,自己应该认真的露一手。
当凤玲接到朝旭说江枫会来家吃午饭的电话后,非常兴奋。她特意例列了个菜单,菜单上准备的几道菜,都是她多年从事烹调技术的精品,她认为是招待最珍贵客人的保留节目。其中有道菜叫做《凤凰涅盘》,造型奇特,用料讲究,色泽鲜明,味道芳香。这道菜是用一只整鸡,近似粤菜中没有切的白切鸡,平卧在一个椭圆形蓝花嵌白底的盘中。先把鸡蒸熟,然后在鸡的眼、鼻、嘴、耳中插上9根长长的冬虫夏草,除嘴中衔3根外,其他各窍插一根,匀称地飘向后面。周围是红白相间的红枣白莲和去了壳的鹌鹑蛋,18片天麻切得薄薄的,象一片白云围绕在整鸡的四周。再用淀粉和少量白糖调制的浆汁,配上数十棵枸杞,从鸡的颈部浇至鸡尾,点点红光闪烁,象一只火凤凰披着件天赐的袈裟。这道菜放置在餐桌的中央,最是显眼。
朝斌提前回家给妈妈帮忙当下手。
12点刚过,朝旭和江枫到了,江枫走在前面。凤玲还在厨房做菜,朝斌喊道:“妈妈,爸爸和江伯伯来了!”
凤玲闻言,立即从厨房笑呤呤地出来,双手在围裙上不断的擦着,江枫一见,亲切地叫道:“妹子,你好啊!”说着伸出手来。
“秘书长好,秘书长好!”又一次在围裙上擦了擦带油渍的手,与江枫无拘无束的握着。
朝旭这时屈身凝视着桌上《凤凰涅盘》这道菜,还不时的做出吞口水的样子。朝斌手持一双筷子警惕地看着爸爸,这时,朝旭把手伸向盘中想拣一棵红枣吃,朝斌立即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爸爸的手,说:“别破坏了造型!”
江枫一见,和朝旭对视一下,哈哈大笑。
朝斌不好意思地说:“本来嘛!这是妈妈一片一片,一棵一棵摆放好了的,拿掉一棵就不好看啦!”
朝旭笑道:“我的儿子啊!是他妈妈的忠诚卫士,我在他们母子面前时刻得小心点儿!”边说边给江枫让座。
凤玲早已进到厨房去了,她在厨房边炒菜边吩咐说:“朝旭,可以啦!你陪江秘书长开始喝酒吧!我这就好!朝斌!给江伯伯倒酒!”
朝斌答应一声:“嗳!”马上去开酒瓶。
朝旭请江枫入座后,朝斌立即上前很礼貌地给他斟酒,江枫和朝斌说着话。朝旭走到厨房门边,看着凤玲笑道:“张师傅,辛苦你了!您也请入席,我来吧!”
凤玲乘好最后一碗菜在厨房里生气地轻轻对着朝旭:“开玩笑也不分个时候,还不快去陪客人喝酒!”
朝旭双脚一并,也轻轻地说道:“是,夫人!”俩口子笑呵呵地来到饭桌边座下。
江枫中断了和朝斌的说话,向凤玲笑道:“妹子啊,辛苦你啦!”
凤玲笑了笑,正准备客气几句,朝旭马上插话:“她呀,听说您来,好高兴,在电话里面就说,这,这,这,我的菜不知道拿不拿得出手呢!”
江枫哈哈大笑,说:“有意思,有意思!”指着桌上的菜说:“这不很好吗?我看可以评特级厨师,哈哈哈……”
朝旭接着说:“开始自告奋勇,后来又想临阵脱逃,她求我说‘还是到外面去吃吧!’我说,我才不管呢,还是你露一手吧!她说‘你得给我挡着点儿!’我答应她,‘挡着点儿,挡着点儿!’这不……哈哈哈!”
江枫笑得更厉害,朝斌也笑了。
凤玲在朝旭的大腿上捏了一把,说:“秘书长别听他胡说,菜做得不好您就将就点。”对朝旭瞪眼道“你敬酒哇!”
朝旭端起杯对着江枫笑道:“好好!老首长我敬您!”
江枫举起杯回道:“别客气,谢谢!”喝了一口对朝斌说:“斌斌不喝点?”
凤玲说:“学生不能喝酒。”
江枫说:“好好,以后再说!”
朝旭笑对朝斌:“听到吗?江伯伯给你留了一条政策,你也快是个男子汉了,男子汉喝点酒没关系,但不是现在,我同意你妈的观点。”又对江枫:“老领导,吃菜。”他给江枫夹了几样菜,然后看着《凤凰涅磐盘》这道菜,脑袋歪了歪,不知怎么样下手。犹豫地:“这——!”
凤玲提醒道:“怎么,忘了?从主要客人开始。”
朝旭猛然想起,筷子一举,说:“想起来了!”就要伸向鸡头,江枫立即制止道:“慢着,我还想弄清楚,这其中有什么典故?能不能给我说说?”
朝旭收回筷子看着妻子,凤玲不好意思地推推丈夫,示意他解释。朝旭笑问:“是叫我说?”朝斌忍不住了,“我说!”
朝旭轻轻地瞪了他一眼:“小孩子,懂什么?”
接着他说:“是这样的,秘书长——”
江枫纠正道:“再不要叫我秘书长了!”
朝旭说:“啊!好,老领导,我夫人的这道菜叫《凤凰涅盘》,这典故,秘书长也知道。”
江枫笑道:“佛学中涅盘,是讲圆满诸德寂灭诸恶之义,佛家修证的最高境界。是说经过修道,能够彻底地断除烦恼,具备一切功德,超脱生死轮回的意思。”
朝旭边给江枫敬菜,边说:“此中别有新解,来由还是有点。它嘛——!取名是借用郭沫若的诗名,菜根是在八宝鸡上引伸发展过来的,含意嘛!”他看了一眼妻子,江枫催道:“你从来不卖官子的,今天怎么啦?”端起杯和朝旭碰了一下:“说,接着说。”
朝旭笑了笑:“好,接着说!这道菜平时她是不轻易做的,除非是至尊挚友来了。”江枫“哦!”了一声。朝旭继续说:“今天她拿出这道菜来,也是向老首长表明她的心迹呀!按凤玲的意思是形容女人的两种命运,即:不是凤凰便是鸡,你看,这盘菜确实是只鸡,可它凤冠霞披宛如一只凤。另一层意思,是说她自已对我的奉献和我们的感情,她要象凤凰涅磐一样,超脱生死,直至把生命奉献给我这做丈夫的。她确实做到了,特别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朝旭说到里,眼睛都湿润了。朝斌坐在妈妈身边,听父亲说到这里,他深情而崇敬地看了看母系,紧接着赶紧给妈妈夹了几着好菜放到她碗里,凤玲默默地点点头,接受了.江枫也很受感动,举起酒杯敬到凤玲面前:“妹子,难得你夫妻有如此忠贞不渝的情感,我敬你们一杯。”
三人举杯共饮。
朝斌端了杯饮料,站起来说:“我敬爸爸妈妈一杯!”朝旭说:“先敬江伯伯!”
朝斌固执地:“不嘛!我等下再敬江伯伯!”
江枫故意装做不高兴地问:“斌斌,那是为什么呀!”
朝斌很认真地答道:“天地神,父母亲,没有爸爸妈妈,就没有我,所以,天底下父母最大。”
江枫大声夸奖说:“好!讲得好!父母亲情,高于一切!先敬爸爸妈妈!做得对。”
朝旭夫妇笑道:“谢谢!谢谢您!”全家三人一口而尽。
朝斌回头又站起来,对江枫说:“江伯伯失礼了,因我把爸爸妈妈看得比谁都重要,请您原谅,如果是我敬错了酒,哪怕罚我三杯,我也只能这么做。”
江枫笑道:“好孩子,你做得对!我为你有这样的父母替你高兴,也为有你这样孝顺父母的孩子而感动。”转而对朝旭夫妇说:“你们教子有方啊!不简单,不简单。”
朝斌说:“谢谢江伯伯,您是大官,可我还是只认我的爸爸妈妈,伯伯,告诉您,我以后也不想做大官,要象爸爸妈妈那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江枫说:“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不过斌斌,江伯伯也不是什么大官。”
朝斌不解地问:“秘书长咋不是大官?”
江枫指了眼前的《凤凰涅盘》道:“你妈妈把自己比做这道菜,江伯伯我更象这道菜。”
朝斌眨了眨眼睛,不懂。朝旭夫妇也已经意识到江枫要说什么。朝旭插话道:“老首长,您一直是个开朗的人,上午在办公室时我曾说过,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您保持好身体。我的意见,早点办退休,到华宇来嘛,随时来,我随时给您安排好,待遇至少是您现在的三倍。”边说边按程序,将鸡夹给江枫。
江枫说:“谢谢你,我为有你这样一位有胆有识的朋友感到骄傲。”说完,回过身去和朝斌干了一杯。
朝旭以前在政府机关工作时,职务不及江枫,处境在后期也比江艰难。江枫的移位,直到退居二线,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心理的冲撞没有朝旭那样来得突然、猛烈,而且,在这个层面上的人也非止他江枫一个,如此也就随大流了。谁知今日酒过三巡与阔别几年后,年富力正旺,又已经干出一番事业的老部下重话往事,不禁引发出自己长期郁结在心的感慨。作为过来人的朝旭,虽不至象代宇庭那样“宁可少活十年,不可一日无权”,但失落的滋味,也还是免不了的,他俩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看到江枫今天在餐桌上心境不佳,联想到自己的当初,顿生恻隐之心,打算和他多聊聊。
这时,凤玲与朝斌也吃得差不多了,朝旭向她母子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朝斌进自己的房间看书,凤玲知道这俩人有些心里话要说,也知趣地离席,进到厨房拾掇她的小天地去了。
朝旭与江枫慢慢品着酒,吸着烟,随心所欲地聊开了。
朝旭说:“昨天,我与凤玲谈到您的近况,她马上联想到我那时的境遇。揣测到您的心情止定不痛快,她说,你当时不也是想得很多么?你是他的老部下,何不请他来家喝杯酒,聊聊,所以,我就照办了。”
江枫谢道:“谢谢!难得你们夫妻如此情谊。说句实在话,退下来的我,比在台上的我要聪明得多,过去讲‘人情薄如纸’我还不在意,嘿——!这次我还真有点儿刻骨铭心哪!你看协作办那些平日里毕恭毕敬,见到我连粗气都不敢出的人,现在不但形同陌路,甚至连正眼都不看我。我默默地看着,心里在想,我还是我呀!以前他们不是在我面前总是点头哈腰么?怎么一夜之间,我倒象‘文革’中的四类分子一样,似乎要象他们鞠躬作揖才好。当然,也有一些人想与我说说话,接触接触,他们私下给我透露,生怕新来的头头对他们有什么不好的感觉,说什么‘可敬而不可近’。人不落泊,看不到世间百态,更体会不到人情冷暖呀!我还不到落泊的程度哪!不过这也影响不了我什么,一张报纸一杯茶,每月工资照常拿。开始呢,还有点异样的心态,时间一长,也就习以为常了。今天要不是和你扯起,我也就心安理得的过着,类似我这种情况的人都这样,嘿嘿,一纸任免到,一切转头空。这时候再读‘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就大以为然罗!”
朝旭呷了一口酒,笑道:“这大概就是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吧!有识阶层尚且如此,广大民众又何尝不安于现状?从陶渊明到‘五七’干校,都是乖乖儿听天由命。谁也不去想国家是什么?那只不过是一个天不灭,国亦不灭的框框,自己呢?自己在这个框框里,是一个有你不多,无你不少的自然数。”朝旭说到这里,眼睛斜着看地面,顿了一会儿,接着说:“‘耗’你耗我也耗,大家一起耗!中国干部队伍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此。不知哪位领袖人物说上一句‘能上能下’,那些根本不能上的上了,他上得冠冕堂皇,那些本不应该下的下了,还下得顺理成章。上者大可不必为他担心,天踏下来地撑着;而唯有那本不应下者,他们却是那样的随遇而安,还自得其乐。都能循规蹈矩,百分之百的服从组织安排,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难解之迷。”
江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呀!容易满足,比下岗工人强多了。”他吃了口菜,又说:“伙计,见怪不怪呀!你对‘官本位’不也是嗤之以鼻么?”
朝旭申辩道:“老领导,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就觉得国家人才的严重浪费,这绝非是简单的疏忽,而是最重要的损失啊!一些要害部门和一些高层班子任用了一批庸才,切不可等闲视之。我虽是局外人,殊知旁观者清啊!至于对‘官本位’的态度,现在持我这种看法的人不少。这既是好事,也不可乐观。任何时候,官的作用影响历史的进程啦!人民是历史前进的动力没错,但干部又是决定的因素哇!一个单位,一个国家搞不好,关键是头头,特别是一把手,有人说一把手就是第一生产力……。”
江枫不以为然地说:“甚么人才浪费哟——!又不是战争年代,用错一个指挥员,牺牲一大片,大家都看得见。和平时期分什么好歹?错了就错了,就是看得见你也摸不着,是个菩萨你就磕头得啦!”
江枫对朝旭的看法虽不无同感,但心里总觉得淡淡的。心想:本人出身并不高贵,能干到正厅这一级,已经是很不错了。虽不能说光宗耀祖,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哇!如今退居二线,虽无权势,但待遇依旧,日子过得也还宽裕,还图个甚么呢?嗨!那些个污七八糟的事见得多了,谁管得了?于是,他口随心到,说了一句:“古人不是说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吗?我现在就是这个想法。嘿嘿——!知足了,知足了!”边说,边心安理得的夹着菜,喝着酒。
朝旭看着他笑,摇了摇头,在给江枫敬菜的同时,说道:“嗯!老首长您这种想法,说穿了是不是有点无奈呀!”江枫那微带醉意的脸有些红了,看了看朝旭,微微一笑,没吱声,想听他继续说下去。朝旭也有些醉意,也就没有平时上下级之间的那些客套了,他接着说:“我在深圳也接触了一些退下来的官员,大多是您这种心境。不想面对而又不得不接受现实,并不麻木而又只好自我解嘲。”江枫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了。朝旭瞥了他一眼,说:“你我经历的这一幕幕,对于苟且之士可以顺其自然,而对您这样才华横溢的人,你能甘于淡泊?你的心神能‘宁静’得了吗?”
江枫那夹菜的手,微微有点抖了。他摸着酒瓶,自已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把酒杯轻轻往桌了一放。看也不看朝旭一下,反问道:“不这样,又能怎么着?你能抓起石头打天啦?你在楚云再有才,不也被*走?楚云人出去的都是好样的,留下的就搞窝里斗。我,没有那个嗜好。”
朝旭笑着又赶忙给他斟上一杯,说:“您说的没错,我和您一样,都是窝里斗的牺牲品。我最近发现‘窝里斗’,连电脑软件里面还有这个专用名词。可见是中国特色,我们楚云也有品牌呀!”朝旭想缓和一下气氛,不想再扯这个话题,可江枫并没有转过弯来。
他说:“我这还算好的呢,戈尔巴乔夫下台,连守门卫都没有资格,比我们的下岗工人还惨哩!”
朝旭连忙接过他的话,说:“这是苏联**的悲哀,中国**应该从中吸取什么样的教训啊?”
江枫放下酒杯,抽了一口烟,仰头靠在椅子上,将烟雾向空中一条线吐出,漫不经心地说:“其实,中国比苏联好统治,苏联经过了资本主义社会这一重要的历史阶段,社会责任、民主意识比中国人要强。中国没有经过资本主义社会阶段,直接从封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进入社会主义社会,服从性或者说奴性始终是人们意识的主流,各民主党派也是作为一种象征而存在,历届中央领导对待老百姓的态度还是谨慎的,因此,我认为象苏联那样历史性的变革不可能在中国出现。当然,执政党应该提高自己的执政能力,否则,任何事情都是很难预料的。现在,连一个村支书临下台前,都早已安排好了自己的后路,此风不可长啦!”
朝旭说:“社会是向前发展的,在这一个过程中各种可能都存在。我也不认为一个国家,一定要到了那种被动的时期,才调整自己的路线,当主动权控制在手中时,稍微清醒一点,就不至于走回头路。”
江枫说:“现在的根本问题是体制问题,一方面从上到下都跟着喊体制存在弊端;另一方面,又熟视无睹,甚至仍然我行我素,甚至利用这种体制搞**,不少人就是踩着这些垃圾大踏步地上去,又一个跟头栽下。”
朝旭朝旭冷笑道:“当前,组织上对我们一些干部的真实情况,又了解多少?有的干部特别爱表演,只要有机会,就用那些闪光的词藻来装饰自己,信誓旦旦。台上信口开河,台下无所不用其极。我在一个刊物上看到,有这么一个领导干部,曾多次在大会上向群众表白,‘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我是的信徒’等等,然而,实践中,他则是三基本,即:基本讲假话,基本不管事,基本谋私。给国家造成几千万的损失,他还理直气壮,耀武扬威。群众反映强烈,可领导还蛮相信他,何其怪也!”
江枫插话说:“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群众反映强烈,有什么办法?当秘书出身,特殊!有领导呵护着。”
朝旭说:“平时不重视对干部的教育,出了问题整个单位象进入战备状态一样,紧张得不得了,我看这个干部迟早要翻车。”
江枫默默地点了下头,对朝旭说——“嗯!有人说,坏人是好人培养、宠惯的,其实,秘书干坏事,我看有的是跟老板学的。你还只是说了某些干部个人的表象,有些问题比你说的更严重,当前,最糟糕的是国有企业,简直成了国家的‘牛皮癣’,有的被搞得一塌糊涂,工人苦不堪言,而头头们一蹦,跳槽继续当他的官去了,有的还到主管部门当主管。凭什么?”
朝旭说:“是啊!体制弊端必然给**分子以可乘之机。”说到这里,朝旭也点燃一支烟抽着,接着身有体会地说:“我们国有企业的机制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生命力,机制上早就显现出了它的老态龙钟,毛病百出。如果哪一家国有企业的头头们,哪怕有民营企业当家人一半的责任感,那他这个单位的日子就要好过多了。”
江枫说:“你说的没错,他们不仅没压力,还趁改革之机出卖企业利益,中饱私囊,导致企业崩溃。大凡被搞跨的企业,就是相当一部分干部没有责任感,甚至搞群体**。你前几年亲自处理的几千人集体上访,不就是这样引起的?”
朝旭站起来,在客厅里边踱着步边说:“我认为,国有企业必须建立干部下岗、离任审计、向工人述职、考评和选举罢免等制度。国家不要包办、行政有效干预,不称职的当工人,不能当上官就进了保险柜,出了问题易地做官。市场竞争如此激烈,相当一批国企干部却无动于衷,不竞不争不管,企业搞跨了,他们没责任,看水流舟,怎么行?企业是这样,某些行政单位一把手,也学着那些私人老板的做法,把自己所领导的单位当成私家地盘,一手遮天,搞国有私营,大批国有资产流失,他的官照样当。人事部门的恐高症、领导搞圈子、近亲繁殖及其普遍。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江枫说:“是这样,过去还讲个阶级感情,现在连同志感情都没了。过去是最讲‘认真’,现在是最怕‘认真’。管人事的怕别人汇报干部的问题,领导不敢叫真,捂着压着,直到这浓疱腐烂发臭。所以,有的干部进了牢房以后,发感慨说,组织上批评少了,个人犯错误机会就多了。”
朝旭插话:“谁认真,谁倒霉,但那些怕认真的,不少人结果更惨……。”
这时候,凤玲从厨房收拾完出来,一边擦着手,一边说:“也有讲认真的,湖南不是出了个蒋艳萍吗?那案子办得真叫认真,据说她的案卷达几十公斤。”
朝旭笑道:“你又要为女人打抱不平了!”
凤玲边收拾碗筷,边说:“女人不能出头,这是中国人的一大忌讳。姓蒋的有没有罪我不管,可每到一处就能扭亏为盈、养活了几千工人,较之那些什么贡献没有,而又贪得无厌的贪官们,我看哪!有罪也只有那么大。还给她安个什么‘性贿赂’的罪名。她是性贿赂,该判罪,那些玩弄她的官员,甚至是高级官员是叫什么?叫性潇洒?就该逍遥法外?简直连资本主义国家都不如,一个美国总统因性关系被一次又一次传讯,差点弹劾。我不是为蒋艳平抱不平,她罪有应得,可那些与她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这个厅长,那个书记,就不该收拾一下?”
江枫笑道:“真一语中的呀!。老朝哇!你可得小心点哪!”
三个人说着笑着,很是轻松融洽。
凤玲问:“秘书长,您吃好了?”
江枫靠在沙发上,笑盈盈的边抽烟边答道:“美酒佳肴,再加上老朝的高谈阔论,你的妙语连珠,这顿饭吃得太开心了。”
凤玲笑呵呵地给江枫换了一杯新茶,说:“他是难得陪人在家里这样尽兴地聊,可劲的喝的,机会难得呀!你看他,眼睛都喝得放光了。”
朝旭申辩道:“我是陪老领导,其实也没喝多少。”
凤玲说:“行了,别找借口了。”又对江枫笑道:“秘书长,你们聊吧!”
江枫说:“好,好!”
江枫看着凤玲进了厨房,对朝旭说:“妻贤夫祸少,子孝父母安啊!你都得到了。凤玲是个贤内助,斌斌是个好孩子哇!”
朝旭抽着烟美美地道:“还行,还行!”
江枫关切地说:“回家乡做工程是个难得的机会,要多照顾一下妻子和孩子。”
“嗨——可别提啦!十天半月不回家,靠他照顾我们,真真多有得罪呀!”一个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凤玲别的话她不在意,一提到朝旭和他自己还有孩子,她特别的留心。随着话音一落,凤玲笑呤呤地端着一盘削好的苹果、梨过来了。她将果盘递送到江枫面前说:“他这个性格您不是不知道,家是他的命,可一工作起来就不要命了。”江枫用牙签插起一片梨放在口中,边吃边笑道:“是的,是的,他就这么个人。不过搞企业的人能够把家看做‘命’的,也为数不多哇!”凤玲又将水果盘送到丈夫面前,深情地看着朝旭,朝旭抬眼看了一下她,也插了一片嚼了起来,吃得很香甜。凤玲将水果盘放在茶几上,插了两片进朝斌房间去了。
江枫问朝旭道:“扯了半天,还没有说到正题上来,怎么样?大桥工程的准备工作还顺利吧?”
朝旭回道:“前些天给您的那个报告批下来以后,总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市政府换届选举以后又会发生什么情况就很难说了。”
江枫很了解朝旭的心思,他深沉地说:“是呀!尽管班子调整不大,而主管这项工程的人换了代宇庭,这可比较麻烦。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比我更了解他。”
朝旭插话道:“和他打交道防不胜防啊!”
“是啊!方市长那样关照他,结果象李辅国对高力士一样,背后一个突然袭击,置他于死地,自己取而代之。这手段了得啊!”
朝旭赞同地说:“将他比李辅国,嘿,嘿!何其相似乃尔!”
“奴才欺主,古今一理。他对主子尚且如此,对你,又是过去有些过节的对手,怎会不给点颜色给你看看。”
朝旭笑道:“情理之中,意料之中,恶奴一语胜命官啦!”
江枫说:“我知道你早有准备,不过还是要细心点,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说他真本事没有,搞起名堂来却是行家里手,一套套的呀!谁能料到这么个不起眼的角色,竟在人大会上大显神通,还真让他给做到了。”
朝旭说:“不可小觑他呀!从混上财政局长这个位子,就应当看到他的后劲,胡人不胡啊,连高力士那样精明的人都看走了眼,可见世界上的伪君子,并不比科学家逊色啊!伪科学的障眼法有时比真科学还顶用。”
江枫严肃地说:“不过,我还是认为——人间正道是沧桑哪!”
朝旭笑着问江枫:“听说在罢免方的表决时,您弃权?”
江枫喝了口茶,放下杯很轻松地说:“是呀!为此,那些记者们还穷追不舍呢。”
“在世风日下,趋炎附势较普遍的今天,您能如此高风亮节,是这些追光者们始料不及的呀!”朝旭肯定地说。
江枫叹了口气说:“唉!格明同志通过这件事应该总结一点什么了,一个党的领导干部,怎么能把江湖上那些东西拿进党内来呢?不坚持任人为贤,到头来把自己给坑了。我看到他从台上下去的时候,是那样的无可奈何,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朝旭又问:“姓代的如此肆无忌惮,难道代表们就没有察觉?”
江枫说:“他的财政预算报告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主要是会下的动作,分组讨论时,他派了一帮打手帮他说话、起哄。畜谋己久哇!”
朝旭两手撑着桌子,似笑非笑地用手指敲着桌面,说:“原来如此,老一套哇!颇得他祖师爷的真传哪。”
江枫和朝旭谈话中引用的典故,都是唐玄宗时的故事。李辅国原是高力士家中的一个丑陋的奴才,高力士把他推荐给太子李亨后得到重用。马嵬驿他怂恿太子李亨发动兵变,杀了宰相杨国忠和唐玄宗的爱妃杨玉环。继而把李亨推上帝位,并亲手捏造高力士罪状,将高力士置于死地。朝旭说的“胡人不胡”是指安禄山。安是胡人,谋反前对唐玄宗、杨贵妃、高力士谦恭有加。为了取宠,认比自己小十八岁的杨贵妃做干娘,并常常向朝臣大员进贡,博得皇帝和大臣们的信任,连高力士也被他蒙骗。天宝14年(公元755年)安禄山谋反,兵*长安,唐玄宗被迫弃都南逃,大唐帝国自此一蹶不振。
江枫和朝旭在言谈中,把代宇庭比做原本死囚的安禄山和高力士的家奴李辅国一类忘恩负义之徒,最恰当不过了。
朝旭和江枫对楚江大桥将面临的危机,看法是一致的。朝旭征询江枫的意见道:“我有一个想法,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江枫说:“说说看,我们共同磋商!”
朝旭说:“我想聘请您作指挥部的顾问,”江枫欲拒绝。朝旭以手制止,接着又说:“您听我说完,这一考虑基于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您是这个项目的最早牵线人,情况熟;二、您是老资格的领导,办事公道,两方面都要可以驾驭得了,便于协调……”
江枫一摆手说:“别说了,别说了!这两顶高帽子都是次要的,关键的问题是要我和你共同对付代某人是吧!”
朝旭苦笑了一下说:“我是完全从这个项目出发,如果有您的支持,我什么也不怕。”
江枫想了想说:“你的心情我清楚,顾问不能当,这是肯定的,姓代的正愁抓不到我的辫子呢,但在实际工作中,我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你,这点,你大可放心。无官一身轻,你随叫随到,市委、政府领导对我江某人还是熟悉的,进个门、见个人比你方便。又何必挂什么衔呢?惹一身臊,说不清。”
朝旭听了觉得有理,说道:“好,这也好,只是待遇问题……”
江枫立即制止道:“别提了!如果给待遇,我不会给你办事的,尽管是市场经济,我还是我。”
朝旭很了解和崇敬江枫,并不勉强,说:“我尊重你的意见,但以后少不了麻烦您。”
江枫说:“不要客气,巡视员有的是时间,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报给你。”
朝旭心里很感谢,说:“谢谢,谢谢您!”
“别客气!”
“从下周一开始,没有特殊情况,我们就准备进入招投标。”
“行!需不需要报告代宇庭?”
朝旭回道:“当然要报告他。还是象上次那样,报告向市委、政府写,他作为几个主要领导之一呈报,以防他从中作梗。”
江枫说:“最好搞‘并’文,让他哭笑不得,这个你懂。”
朝旭说:“好,就来个‘并’文。”
所谓‘并’文,即将主报单位和上级领导在文件的开头一并提出,如:楚江大桥工程领导小组并报市委、市政府。这样,就避免了中间梗塞。
送走江枫后,朝旭也顾不上休息,便起草向领导小组和市委政府关于招投标工作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