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旭考虑,代、马二人的打算既已微露端倪,就须未雨绸缪,既要严加防患于未然,使他们无隙可钻;又要协调好关系,使他们心服口服,毕竟一位是楚云高级长官,工程主宰,一位是号称多年同事,这期间,仍然需要谨慎,尽量做一些促进工作。他们有何安排打算?若是要安排个工程队什么的,在同等条件下予以优先,也未尝不可。
他趁顾同苏和马伯清不在指挥部,找了件小差事把洪波打发进城,叫于坤值班。然后叫上丁克和文璐驱车到市内一家茶馆,谈了自己这些天来,对招投标的一些想法和看法,重点谈了如何处理好代宇庭、马伯清的关系问题,问丁、文二人有些什么看法。
丁克说:“我同意您的看法,代局长将马伯清安插在指挥部恐怕这是他的主要目的。其他也没有必要哇,监视您?控制您?毫无意义嘛!只有揽工程,哪怕是一部份,对他们来说油水也是大大的啊!”
朝旭将目光移向文璐,问道:“文经理,你认为呢?”
文璐满不在乎地说:“我看哪!不必把这件事看得这么严重,他们有能力,能找到合适的队伍,就交给他们干呗!谁干不是干?在人家的地盘上,何必去得罪这个人?”
朝旭心里一惊,想不到自己的手下会说出这种话,正准备问他几个为什么――
丁克把茶杯往台桌上一“噔”!说道:“屁话!谁干不是干,那就叫几个农民去干好了!”
“你以为干活的都是城里人?都是技术工人?他们都是农民――!我就是农民。”文璐顶了一句。
丁克说:“这么说,你那个工程师资格证是假的?”
文璐说:“怎么能这么说呢?您不知道我这碗吃了几十年,这个证是经过多次培训,一门一门考试过关才获得的?前面不清楚,后面的经过,您知道哇!怎么会是假的呢?”
丁克说:“那你现在还是农民?”
文璐肯定地说:“农民!”
丁克火道:“简直胡说八道!”
朝旭严肃的说:“都别争了!依我看,文经理主要是自卑身世呀!你出身农民没错,可是你现在是一个拥有几十年实践经验,并经过长期培训,获得专门机关认定,有一定理论基础的工程技术人员。其素质发生了质的变化,怎么能还说自己是农民呢?”
丁克插道:“真是的!”
朝旭毫不客气的说:“恕我直言,如果你一味咬定自己是农民,那么你脑子里尚有浓厚的农民意识罢了。这种意识不尽快清除,要想跟上华宇公司当前创导的文化兴业的要求是很困难的。”
丁克一听朝旭的口气,急得汗都冒了出来。他知道这位华宇的常务副总裁对公司高级职员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文璐是他推荐的,怎么今天一开始就出现这种情况呢?他赶紧打圆场说:“朝总的说法是准确的,我相信老文不会再坚持了吧?”说着给文璐使了个眼色,朝旭也看在眼里。
文璐识相地说:“朝总批评得对,因我是农民出身,提到‘农民’我就有些敏感,所以,坚持自己是农民。以后不会了。”
朝旭对他的认识并不满意,觉得他还是低了几个层次。但事已至此,还得把需要告诫的话说出来,给他敲敲警钟,以免将来捅漏子。他说:“我们今天不是批评谁的错误,而是研究关系到华宇的经济利益和公司声誉的大事。我们应该清楚,基建工程,尤其是象楚江大桥这样关系到国计民生,千秋万代的重点工程,绝对不能出一丝差错。否则,就是对国家,对人民的极大犯罪,一旦出问题,不仅公司的投资、公司的利益荡然无存,而且更重要的是要承担法律责任,对华宇公司的形象,也将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我们必须把好建筑队伍这道关,不能说‘谁干不是干’,而是高标准、严要求。谁能干就干,没有这个技术水平,干不了就绝对不允许他干。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宁可得罪个别当官的,也不能得罪人民,包括后世的人民。希望你们跟我想的一致。”
丁克说:“这是毋庸置疑的。”说完看着文璐,文璐的头动了动,象是点头,又象是随意性的。他看朝旭似有追逼的眼光,脱口说了一句:“我们做得到,可人家还有一个副指挥长哩!”
丁克说:“这倒是的,关键是顾同苏。”
朝旭接着说:“首先,我们公司这几个人一定要统一认识,绝不可随意表态。至于顾,我会单独约他谈一次。他也只有一个脑袋,备陈厉害,相信他也不会犯傻。”朝旭略一沉吟,问丁克:“几点了?”丁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几乎懵了,慌忙地左右看看,问文璐:“几点了?”文璐忙走向服务台看钟。这时,朝旭低声对丁克说:“吃完午饭,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丁克点头。文璐边往这边走边说:“11点20了!”
丁克对文璐说:“买单!”
午餐后,丁克应约来到朝旭的办公室,随手关上门,靠着朝旭办公桌边座下。
朝旭沉思了一下,问:“文璐这人到底怎么样?”
丁克想了想,说:“要说技术――还行!公司几个大的项目都是我交给他干的,完成得还不错,实践经验丰富。文化低点,说是有个大专文凭,其实初中都没有毕业。”
朝旭:“嗯!”了一声,说:“以后就让他到现场去好了!”
丁克没吱声。
朝旭也没在意,接着说:“在茶馆有些事没扯完,我有个打算,就你我清楚为止:你以指挥部的名义写个报告,内容是关于楚江大桥工程招标的意见,给我看了以后拿到离这里远一点的打字社去打;我准备给程总汇报一下,招标工作可否到深圳进行?另外,我想楚江大桥建筑工程,变总承包为分段切块招标,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再谈;最后一点,我也是征求你的意见,最好另选一名预决算工程师取代文璐,看你的意见怎么样?”
丁克说:“最后一点让我再考虑一下,您能不能把前面三点再具体说一下?”
朝旭说:“好吧!关于给市政府的报告,主要说清这样几个问题:一要把这项工程的重要性说清楚,给某些人提个醒;二要为招标提出法律依据,无论何人都要依法办事,不可随心所欲;三要提出我们的建议,一但进入招投标阶段,不仅要建委派人参加,而且建议请纪检、监察部门介入,加强监督机制,让旁人无隙可钻;有言在先,事后主动。第二个问题,主要是切段招标。主体工程实行大公司总承包,附属工程可以分片分段招标。我的考虑,是在保证工程质量的前提下,使二级以下公司也有口饭吃,华宇的建筑公司也是二级嘛!除了按《合同》约定华宇有40%的建筑权外,还应该让华宇做点业务。据我所知,有些一级公司承揽的业务多,他们又吃不下,分包或转包给了小公司,从中收取较高的管理费,这样既保证不了质量,给大公司白白赚了一笔。何必走这过场,倒不如把附属工程拿出来,指定只能二级以下公司参加投标,一级以上公司不要来,因为他们一参加,二级以下公司肯定竞争不过他们。我认为,任何手握大工程的业主,今后都应该走这条路。我才不相信那些号称几十万职工的大公司呢!多数是招兵买马,反而苦了二级公司,大小工程一律用大公司并不见得有好处。比如说拆迁、东西两岸的建设,不与大桥主体连接的引桥,都可以切块分段招标,以照顾二级以下公司。”
丁克说:“你考虑得很周到,这就避免了大公司对小公司的盘剥。据说,有的大公司还将干不完的工程包给农建队,甚至给个体户干。”
朝旭说:“对啊!层层转包,既保证不了质量,又影响了进度。‘豆腐渣’工程就是这样出现的。第二是招投标过程。”
丁克说:“这可是千万人注目的大事,尤其是大桥主体,谁能中标,谁就中了状元。”
朝旭接道:“因此,必须严格程序,严守纪律,真正启用有实力、有技术的上等建筑队伍来承建这项工程。为此,必须采取相应的措施,堵塞可能出现的任何漏洞。如:1工程预算的单位在临开标前七天进行,由建行牵头;2评标人员开标前一天到位,封闭式操作;3最后‘标的’只能由建行掌握,承担法律责任;4全部评标人员一律到深圳开标,费用除路费外,食宿由华宇公司负责,反正我们有宾馆,花不了几个钱。至于代宇庭这里吗――?”朝旭想了想说“是这样吧,你还是给他打个招呼,就说大桥工程招投标即将开始,他手上有什么队伍可先把资料拿来,就说是我的意思,经过考察条件合格,我们会照顾的,如果不符合条件,那就只能请他原谅。把丑话说在前面。”
丁克说:“您这是以德报怨啦!”
朝旭毫无表情地说:“为了大局,我不想开罪他。但是,如果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即令是皇亲国戚,我也不会拿原则作交易。所以,我要你一定得把丑话说在前面,”
丁克说:“我会的!朝总,我看这就比较全面了。这是一个完整的招投标方案,可行,真难为你哟!”
朝旭说:“这个想法,暂时只限于你我二人知道,不再扩大范围,到时候再说。”
丁克说:“行!我先把报告写出来给您,其他的事由您掌握。”
朝旭一切布置停当,晚上他给在深圳的程佳运报告了近期的工作状况,特别是对指挥部的人事安排和招投标的设想,详细地作了汇报。程佳运回复说:“楚云的事情如你所料,情况比较特殊。好在我们把项目拿到了手,最后的成功还需努力,我相信你的驾驭能力。至于三个月时间的问题,你从实际情况出发,这是一个大项目,需要充裕的时间。说实话,我巴不得你就回来,但是,楚云的事还未敲定,你还是多呆些时日,直至工作就绪,顺利展开。你这样处理代宇庭的事比较好,体现了你这个企业家的胸怀,好啊!你要注意身体,既然在家乡工作,就应常回家看看。代我向老丁他们问好,向母亲、夫人和孩子问好!”
朝旭放下电话,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只要是在家里打电话,程总他少不了隔三差四地要问下家里人好,难得哟!他在党政机关工作二十余年,从来没有谁过问自己的身体如何。也从未听到过一句关心温暖的话。即使是大过年的,也是例行公事。年前开个会,领导在台上抱个拳,叫做“团拜”。年后,到办公室一串数十家叫做“看望大家”。平时呢,谁也不管谁,谁也不理谁,领导不认得职工的门并非新鲜事,同事之间不互相走,以免“团团伙伙”之嫌。同一个单位两人接触多一点,领导就翻白眼。唉!在机关工作多年的朝旭,每在这个时候总摆不开两种环境的对比和回忆,单位议论人、起外号、打小报告、争功诿过、嫉贤妒能是常事――
“喂!你知道吗?两个波段(一个干部的外号)出问题啦,不知道行政处长该由谁来接替?”
“不见得哟!他凭什么爬得那么快?完全是靠‘踩水’(给领导送礼)呗!他有什么本事?哼,还副处呢!”
“话说多了等于水,你小孩的安排问题,希望能体谅组织上的困难,几个领导打了招呼的,写了条子的,不可能不考虑吧?我也知道你确实困难,可是也希望你为我们想想。”
“今天,我终于船到码头车到站了,退下来了。过去,领导给我说‘小张,你现在还很年轻,有的是机会上。’现在领导又给我说‘张老,你确实很有能力,唉!可惜年纪大了’”
“你这个事不是我办的,你还是找其他领导!你看,我今天这么多事要处理,对不起啦!”
…….
一件件,一幕幕,那种风气,那种叫人窒息的作风,不断地出现在朝旭脑海里,真叫往事不堪回首啊!
一个民营企业的总裁,他不仅对我朝旭如此,对公司的每一位员工,只要他能关心得到的,他都从不轻慢。到医院看望伤病员,过年过节走家串户,朝旭陪同他不知经过了多少次。总裁如此,公司高级职员、中层干部都有不少关心、爱护职员的佳话。既令对犯有错误的职工,也体现出人道主义的关怀。
他想起一件事――
公司一个保管员监守自盗,给公司造成一定的损失,被抓出来后,个别人主张揍他一顿赶走。此事被程总知道后,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人告诉:“审问时,他说他老婆得了重病,瘫痪在家无钱医治。”
程总又问:“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就不要再追究了,叫财务部把工资如数发给他,另外再给他一千元钱做路费,打发他回家算了。”
有人问:“如果不是真的呢?”
程总说:“扣发工资、走人,但任何人不得揍他。”
后经了解,这个人的妻子确实长期瘫痪在家。当他知道程总对他如此宽容时,他放声大哭,不愿去领工资和路费,要求留在公司,不论做什么工作都行。
经请示程佳运,他说:“可以考虑让他承包一个事,靠自己的能力赚点钱,既能给爱人治病,又能维持生活,此事请朝总处理。”
朝旭便将公司一百多人就餐的职工食堂承包给他,结果搞得非常红火。不仅解决了自身的困难,职工的伙食也改善了。在深圳公司成立十周年的大会上,他还获得了公司五一劳动奖。他把奖状和与程总、朝总等公司领导和先进工作者的合影挂在饭厅,勉励自己更好的工作。他逢人就讲:“程总是我的再生父母,公司就是我的家。”
相形之下,一个民营企业,一个党政机关,为何竞出现如此反差?
这几年,朝旭在华宇工作,真正体会到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程佳运愈是信任他,关心他,他愈是感到身上责任的重大。在工地上,在办公室,在谈判桌上,他的脑海中只有程佳运的形象,从未考虑过个人的得失,甚至几个月不去财务部领工资,也从不知道自己一个月有多少钱?自己的房间若不是玉芳给他收拾,简直就无暇顾及。玉芳走后,程佳运亲自告诉新来的接待员,叫她每周至少给朝总清理三次室内卫生。
夜深人静,明月如钩。他深情地看了一下窗外,想着他心中的老总。回头看着熟睡中的妻子,笑了笑。见隔壁的房间灯还亮着,是他心爱的儿子朝斌还在做作业。他把被子往胸前拉了拉,抬眼看了一会儿子房间的灯,又轻轻下床,回身将妻子的被掖好,披着衣服来到儿子身后,小声的说:“儿子呀――!天不早了,快睡吧!”
朝斌握着笔,抬头朝父亲笑了笑,说:“您不也还没睡吗?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朝旭一只手放在儿子的肩上,一只手爱抚的摸着儿子的头,久久地,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