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略准备出行诸事,文瀚这几天出入李府频繁,常常查漏补缺提一些中肯的又容易忽视的建议。李略有一次开玩笑:说能收文瀚在麾下十分划算,办事得力要的俸禄却很少。
其实文瀚在李略麾下的报酬已经远远超出了在官府做小官的收入,他似乎也不计较眼前的钱财。文瀚出身寒微,虽是进士,可也别无它路,一门心思抱住李略……这样的人对现在李略的实力来说当然是最佳选择。那些有高级职位的能人,当然不会屈尊投李略门下,李略也收不起;而寒微身份低的人,绝大多数根本没能耐,就像站在大街上看熙熙融融的人群,里面谁是有真本事的?要从沙子里淘金并不是那么容易。
这不李略从当值回家,刚卸甲,就听得文瀚求见。他便叫老莫头带进院子来,老莫头早就把文瀚认熟了。
文瀚走进客厅,径直就说道:“今天我见主公,却不是来进言的,举贤照样是我的分内之事。”
可能是李略身边全是武将的缘故,文瀚也沾染了不少武人的习惯,比如办事说话比较直接干脆,倒很少见他文绉绉地卖关子。
李略听罢有些诧异,这是他第一次所谓举贤。便抱着听听也无妨的心情随口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武将”文瀚说罢摇头道,“此人真是运气太差,落魄至斯、悲惨到叫人叹息!”
“有多惨?”李略顿时饶有兴致地问。
文瀚道:“多惨?武周朝武举甲等,然后历经了三朝,主公认为这样的人应该是什么职位?”
李略心道:武举出身?武则天当权时期,为了消除反对者,对军队进行了大清洗,全部换上了亲信。武则天这些亲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进而大唐使得对外战争一败再败,军队战斗力下降严重。鉴于边防压力剧增,武则天在科举制度的基础上,设立了武科,用以选拔人才,来充实军队,稳定边防。
自己之前从军四年大部分时间是小卒,进入武将行列的最低级火长、还远没有成名,到现在不到一年已兼领兵马使……文瀚说的那人历经三朝,虽说唐中宗、唐睿宗在位时间短,但在大唐这样开疆拓土的年代里,没死的话肯定打过无数的仗、立过无数的功,应该累功升到哪个地步?
最起码应该脱离中级将校,进入高级武将行列了,但听文瀚那口话,显然不是那么回事。李略只得摇头道:“我猜不到。”
文瀚瞪眼道:“他已经到了挂个名每天去军衙里混膳食的地步!”
李略:“……”
文瀚又道:“军衙提供早上、中午的膳食,他每天去吃饱了,便无事可做在各处厮混到晚上,装作忙完一天公事回家。”
李略听罢心道: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这厮要是和自己比,不得要气得撞墙?
看来仅仅靠熬资历是不行的,人家熬了三朝,熬到了混饭吃的地步。而有的人一旦遇到机遇,屁股着火一样飞升........
不过李略也很纳闷,便问道:“能成这般地步,恐怕也没多少能耐吧?如果是怀才不遇的千里马,三朝那么多权贵,就没有一个伯乐?”
文瀚摇头道:“历经三朝的武将,只要没死,无须是千里马、更不需伯乐,熬军功资历都不至于如此。此人是运气太差,撞到了要害之处。”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此人叫孙永恒,他父亲当年就已是边郡都督,他后来被推荐进京参加武举夺得甲等,从武周朝就补官到金吾卫,主公自然知道十六卫禁军做官很容易升,孙永恒的前程不可限量。而且他也确有胆识、作战勇猛,不久就以‘金吾勇士’之称闻名。
可是后来中宗皇帝登位的时候,站错队帮武家;后来当今陛下登位,他又站错队,帮着太平公主,然后太平公主党羽被大片清算。孙永恒被牵连视作太平公主的党羽,被贬江州,接着就一惨到底了。”
李略沉吟道:“他真是叛党的党羽?”
文瀚道:“那太平公主当年,树大根深敢挟制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得势时朝中多少人不得不仰起鼻息,若计较起来没多少人能完全脱得了干系。陛下清理门户不过拿一些人以儆效尤,孙永恒不过倒霉了撞上而已。”
文瀚顿了顿叹道,“在下偶尔有所悟,世事难妙算,若是运气不好无论如何妙算都没用。”
“确是。”李略也是心有灵犀般地赞成文瀚的说法,然后又附和道,“运气这东西不好捉摸,积阴德也没用。太史公《伯夷列传》里早有论述。”
“咦?”文瀚听李略随口引史,表情颇有些诧异。不过他也没追问,继续说道:“今年初为了讨伐南诏,扩军备战应对西北吐蕃威胁,继续征召有才能的猛将。朝廷便把孙永恒调到长安,安置在兵部粮草署……这衙门几乎无事可做,就是用于安置那些没有实职的将校,给予少许俸禄、供膳食的地方。
南诏之战和‘杜有邻案’后,陛下下令严惩杀伐了一大批将校,在战阵上又死了一些,初时有大量的空缺。就在这种好时候,孙永恒也没补上实职,仍然在兵部混饭。以我之见,他才四十来岁,但前程已经走到头了。”
李略道:“先生是如何结交到他的,他愿意投我麾下?”
文瀚答道:“上次十六卫秋操的时候,我在城墙上遇见的。”
李略一拍额头,恍然道:“怪不得我和老唐、老卫巡视着,回头就不见了军司马。原来你是去找人去了。”
文瀚笑道:“正是。孙永恒倒没明白表态要投主公帐下。我和他说起主公要去陇右、河西。他毛遂自荐,早年也在那边干过几年,那边的风土人情多有了解,愿意跟主公去……但我敢保他一百个情愿投主公帐下,不然他看不到出头之日。”
“牵扯到叛党的人……不过是武后朝,陛下即位后也不必太忌讳了。”李略点头。
文瀚嘿嘿笑道:“正如主公那日所言,这等人十分划算。”
李略当即便说道:“改日先生带他来见见面罢!”
文瀚道:“孙永恒已经在门外等着了,我先举荐,主公愿意见现在就请他进来。”
李略沉吟片刻,道:“随我出门,我去大门口迎他。”
大门口果然见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大汉,睁着一双大眼,额头圆、下颔窄,身上穿着件布袍、头戴幞头。他先认出文瀚,然后把目光停留在李略的身上,眼睛顿时一亮......
“李游击?”大汉上前拜道。
李略面带笑意,没来得及开口,文瀚便道:“正是上回我给你提起的人。主公,他就是孙永恒。”
大汉顿时抱拳,语气也有点激动起来:“在下见过李游击!”
“哈哈!”李略先大声爽朗一笑,不知怎地脑海中浮现出了后世电视剧《三国演义》曹操、刘备招募武将的场景。在某些经验不足的场合,人就会不自觉地跟着所见所闻模仿、学着做;李略也不例外,他还是第一回这样“礼贤下士”,当然就想起了曾经的见闻。
李略当即又像曹操、刘备夸人一样,夸赞道:“我从文君口里听过你的事迹,武举甲等,金吾勇士,曾率百骑夜袭突厥营地!在兵荒马乱之际,有胆识当机立断,让我十分敬佩!”
“哪里、哪里……”孙永恒似乎越来越激动了,口齿已不如刚才利索。
“孙将军,里面请!”李略做出一副爽朗高兴的神态。
“不敢、不敢。”孙永恒的意思似乎不敢称将军,“李游击亲自出门相迎,末将实在惭愧。”
李略听罢心道,同样是武将孙永恒和卫伯文却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