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铁匠正找唐靖边家时,唐靖边一家子正准备吃晚饭。今晚他的妻子韩氏真是老虎变成了猫,平素的泼辣劲变成了温柔可亲的殷勤,替唐靖边打洗脸水的一会儿功夫,都不忘背着母亲和孩子向丈夫眉目含情地挤眉弄眼。唐靖边今夜变成了大爷,大模大样地坐在主席位上,动都不动一下,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媳妇的服侍。脸也要帮他擦,手也要帮他洗,侍候小孩儿似的。这样的好日子真是难得呀!平时都是这韩氏凶,对他大呼小叫的,逢年过节遇不到韩氏这么温柔……其实他知道妻子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过表现得温柔一些当然更好。
唐靖边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脸上红扑扑的,舒服得眯着眼睛,表情真是贱极了。他把一袋钱拍在桌子上,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金银疙瘩,黄的白的价值不少。
“幸好你回来了,出去那么久,生意不好做、米又贵,米缸都空了……我和母亲在家里整天提心吊胆,娃儿天天念你。”韩氏可怜兮兮地说。又悄悄瞄了几眼桌子上的钱物:“这回赏这么多?”
唐靖边道:“主公分的!这点钱算什么?俺要跟着主公干更大的大事,等着罢,俺老唐很快就要当官了!”他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似乎想形容是多大的事。
今晚唐靖边已经是第一百多次说起他的主公了,在他的嘴里,主公李略就是天上星宿下凡、大神转世,普天之下最厉害的人物。吊打南诏军第一猛将罗崇道,笑扶神策军最猛大将朱癸纳头就拜,皇亲贵胄文武将官无不称颂……为人方面更是大义为先、百姓争相传诵,对兄弟两肋插刀云云。
他岳母听罢转过头,弓着背说道:“就你?你入赘那么多年,俺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别作梦哩,留着晚上作。”
韩氏吟吟道:“娘,事儿也说不准呢!人的命里说不定有贵人,遇到贵人,比自个儿能耐中用!”
唐靖边岳母和她女儿一样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老话说得好,一等忠孝儿郎,在家要孝,在外要忠。你主公对你好,你也得忠勇为先。”
韩氏接过话:“忠是当然的,勇的话……你还是要机灵点,上阵刀枪不长眼,别蒙着头就冲,听到没?”
唐靖边摸着脑袋道:“老卫猛得不得了,有他在,还有俺老唐冲前面的事?”
韩氏道:“听媳妇的话,不吃亏,我还能说话害你?”
就在这时,莫铁匠终于找到唐家了。莫铁匠说话也不是太利索,问明白找对了地方,就说李略的女人被邻居欺负了,要唐靖边夫妇一块儿过去帮忙。
“什么?!”唐靖边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有人敢欺负到主公头上?来人呐!给俺披甲,备马!”
他岳母和媳妇面面相觑,当下也不计较,七嘴八舌道:“贵人家的事,咱们得当比自己的事更要紧。今晚他不是牵了匹马回来,你去给他把鞍放好……”
唐靖边一边忙乎,一边呼天抢地:“主公的女人被欺负,俺好心痛啊!”
韩氏说变脸就变脸,骂道:“话都不会说,你主公的女人,你心痛个什么,以后收拾你!”
他岳母道:“你男人的意思哩,贵人家的女人,他当亲姐姐那样的。”
唐靖边披上甲,取了横刀,摸着大脑门道:“不行,俺一个人没声势,一定要给主公把威风抖起来!媳妇,你先和主公家的仆人过去报个信,就说俺马上就到……俺先去找老卫,把兄弟们就召集起来,大队人马杀过去!”
唐靖边先找到卫伯文,然后找附近的,大伙儿分头去叫人,人数越多扩散越快。不到半个时辰,一共二三十人包括文瀚都到了……这小股人马动员速度之快,恐怕连这个时代最精锐的部队都自叹不如。
那些士卒和李略出生入死,战阵上一块儿熬过来已经形成了依附心理,加上上头待人不薄,大伙儿都挺拥护李略的,个个积极得很。
没一会儿功夫,一行三十人骑着马,雄赳赳地直奔春明桥,三十骑聚一块儿阵仗也是相当了得,何况马上的除了文瀚全是死战得生的彪汉。那外城商业区一般有点身份的人是不来的,要来也是派人来,何曾有过如此场面?何况天都黑了。
长安人口多,商业区在天黑后仍旧有不少人流。人们见得一群骑马的汉子汹涌而来,无人赶紧避让,顿时街头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军汉中有人去铁匠铺门面上喊李将军,卫伯文也喊了一声“主公”。
这时大伙儿还没怎么着,突然唐靖边不知道哪根筋接错了,猛然大喝道:“谁欺负俺主公家的妇人,就是欺负俺的亲娘!”因为他亲娘不在这里,一激动就不说亲姐了,又喝道,“俺和他没完!”
唐靖边臂圆腰粗,肚子大,嗓门也大,一声暴喝真是响彻云天,恐怕连整个春明坊都被他的大嗓门震动了。
听到“亲娘”,卫伯文也实在受不了了,回头骂道:“你个瓜娃子,这糙话真说得出来!”
不一会儿铁匠铺的门板被取了两块下来,李略走出来一看……心道:我勒个去!这么大阵仗要干甚?
李略一拍脑门:“我考虑不周了,早该料到会这样。”
“主公!”
“李将军!”
“大哥!干谁,言语一声!”
“干呢妹!”李略骂骂咧咧道,“这是在长安!天都黑了,你们这么多军士私自聚一块儿,呼天抢地,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想做什么?”
这帮军士皮糙肉厚的,骂几句一点事都没有,你是不是对他们好根本不用说,其中有谁听到“干呢妹”,可能幻想了一下唐靖边那粗壮样子的妹妹是什么模样,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顿时一群人哄然大笑。
李略的目光停留在了文瀚身上,顿时忍不住斥责道:“文先生!你竟然也跟着起哄,难道你不懂?”
文瀚翘首迎风,长身而立非常淡定,伸手摸了一把下巴的浅胡须:“主公,难道你没发现除了唐校尉,大伙儿不仅没披甲,连兵器也没带么?能干什么?”
李略这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沉下的脸这才微微舒展,抬起双手道:“诸位兄弟的心意,俺心里明白了。散了!”
众人还是不走,嚷嚷着问谁欺负主公啊,还有一个家伙脱口说错了话,嚷嚷道:“谁欺负大哥的亲娘啊?”
不一会儿,这条街上的官所里当值的官差都过来了,连临近几条街的官差也调过来围观,街头一片乱象。
……斜对门的猪肉铺里,一胖一瘦两口子躲在门里吓得脸色发白,旁边的小儿一脸脏兮兮的,嘴上挂着鼻涕,作势就要哭,瘦屠夫急忙捂住小儿的嘴,哄小儿要给他买糖萝卜。
瘦屠夫跺脚道:“快出去磕头认错吧,我的亲娘哟!你闲得没事去招惹那些强人干什么!”
胖婆娘压低声音骂:“狗生的狐狸精,就知道勾引男人!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是天天在那看,一早起来就瞧,脚尖都垫起来、口水也流出来了,魂儿被勾走了!你有本事,你嫌老娘,去娶个断子绝孙的回来呀,看什么,流什么口水?”
“亲娘嘞!”瘦屠夫哭丧着脸,急得咬着牙直跺脚,“我看人家,关人家什么事?这风头过了,太平了,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现在你能不能服个软?你不看在别人面上,看在咱们家孩儿面上,快去!磕头,认错!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是性命要紧,还是你那心头的不顺要紧?”
“老娘又没怎么地,还要性命?他这恶军汉就敢随便杀人了,没王法了?”胖婆娘一发愁,脸上的肉已经拧到了一块儿。
瘦屠夫急道:“王法!我没听错?这世道有王法?几个月前略哥一句惹恼了他,一刀把黄家的闲汉砍了,那时候王法在哪里?你到门缝里睁大眼看清楚了再说,那边是一群兵!你再看清楚,边上的官差在看稀奇,他们在干什么?”
瘦屠夫说着说着竟然在胖婆娘面前跪下来:“我先给你磕头,你再去磕头。我家是不是祖坟埋错了地儿,娶了你这么个祸星,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胖婆娘这才吓住了,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一道缝,忽然见得外面人马凶凶,一个马脸彪汉凶神恶煞地立在那里,旁边还有个大肚皮大脑袋浑身铁甲的汉子,手里的横刀挥来挥去一脸恼怒好像随时要把人的脑袋瓜剁了一般。
“俺的娘嘞”胖婆娘后退了两步,“俺不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