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戚绣百感交集之时，忽然一群泼皮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一样，口气里简直带着惊喜：
“哟！这不是铁匠铺的小贱婢吗？回来看看呐？”
“可不是么！你从了俺家二少吧。姓李的可能已经死了。”
......
戚绣转过头，不想和他们说什么，根本就说不清楚，心里又是羞又是怒。
不料又一个声音响起，似乎是个妇人，她道：“戚家那屋，破是破了点……好歹能卖几个钱。听说阿绣在外头还有男人，把屋卖了，带过去压箱底也不错哩。嫁过一回二回，就有三回，不给自己留点盘缠？”
这样的难听的话，戚绣不是第一次听到。黄莲再苦，嚼得太久也会习惯吧。
戚绣埋着头，双手紧紧握着竹篮提手，现在她只想逃走，只想回到属于自己的角落躲起来……天下之下，何处是属于自己的哪怕一个角落？仙华观，对！戚绣觉得仙华观很好，至少那里的人都很善意。特别是略哥出征的日子里，赶走黄家二少的泼皮闲汉，全靠观里的女道士们。
突然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戚绣吓了一跳，把心里想的都脱口吐出来了：“仙华观！你让我回仙华观！我不来了！”
“这个狐狸精！”一个粗声粗气的妇人生气的声音说，听得来很吓人，戚绣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什么时候和她产生了比杀父之仇还要深的怨恨。不是杀父之仇，怎会把她气成这样的声音？
粗声粗气的妇人道：“给狐狸精长点记性，不然以后还要对俺家男人抛媚眼！”
戚绣心道我什么时候对人抛过媚眼？鼓起勇气抬头看了那妇人一眼，顿时认出来，是街对面开铺子卖猪肉的屠夫家的婆娘，偶尔戚绣还在那里买猪肉，因为平素买猪肉的时候少，刚才听声音一下子还没听出来。
现在这世道，朝廷连年用兵，长安的粮食储备也不是那么充足，可是这婆娘胖得真是人间罕见！眼睛已经被肉挤得只剩一条缝，两腮的肉鼓起来都快下垂了，皮肤被绷得又红又亮，上嘴唇向上翘着像只鸡屁*股。身上更是肥的可以，整个就是一头站着的猪。
戚绣内心里非常鄙视这个妇人，还有她那男人，浑身的油就没干净过，脑袋的形状都是歪的……我会对这种人抛媚眼？为什么不干脆买条黄瓜！
但是她们这时候人多，陆续过路的熟人已经有三四个聚拢过来，戚绣当然没胆子和她们对着干。而且要吵架的话，戚绣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对手，你敢和她们叉着腰站在街当中骂一整天？对，就是会骂一整天，有时候惹急了她们，骂街还会带条凳子！
“老娘把你这张脸撕了！”胖婆娘声色俱厉道，并且装腔作势要扑上来。
戚绣吓得不敢稍微让她觉得有敌意，不然一旦爆发那是没完没了！她又试图想逃走，但被胖婆娘一把就拧了回来，那婆娘怒道：“王婶，你们按着，老娘剥她的衣服！让大伙儿都来瞧瞧这骚*货！”
戚绣浑身一颤，心道：以前她们就只是说说坏话，也没见这么嚣张，今天怎么突然得寸进尺了？难道是因为自己说再也不来了，示弱反而助长了气焰？又或是她觉得现在自己完全没人依靠了，便能为所欲为？可是不还有官府、王法的吗……应该只是说来吓自己的？
这时旁边有个尖嘴猴腮的黄家泼皮帮闲说道：“铁匠铺那略哥挺凶，咱们还是别太过分了，万一这害人精找略哥来，咱们吃不完兜着走！”
戚绣听罢，也挺害怕这胖婆娘一时冲动来真的，紧张又害怕之下，听到那泼皮这么说，也没多想戚绣赶紧点头。
不料胖婆娘会错了意，以为戚绣是在挑衅自己，顿时就“呼呼”地喘了几口：“气死我了！气死老娘！这狐狸精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我？被别人威胁我都忍得下，竟然被这样一个我连斜眼都瞧不起的烂货威胁？略哥怎么了，杀人犯了不起！恶有恶报，我看他早死在南诏了，不然咋不见回来？略哥要是在，狐狸精这副德行，怕早就尾巴翘上了天！你们别怕，略哥死了，哈哈哈……”
但是那群泼皮和那个王婶还是不敢动，反而站开了一点，只顾看戏。
胖婆娘一脸恼火，拽住戚绣的手腕，伸手就拉扯她的领口，戚绣急忙抓住衣领，求饶道：“你饶了我吧。”
这时王婶忽然道：“铁匠铺门口怎么有匹马？”
但胖婆娘没注意听，正顾着骂了，猛地扑上去，将戚绣一下就按翻在地。戚绣大急，忙哭道：“略哥回来了！略哥……”
这让胖婆娘更怒，“哗”地一声，把戚绣的外襦撕烂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面素白的中衣。戚绣脸色一白，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了白帝城，被那个该死的恶匪抓住；又似乎是被当年还是世子的李瑁按住了，想后悔却已来不及，连喊都没脸喊，身心都深陷痛苦之中。往事不堪回首，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眼泪哗哗的：“你杀了我吧，你让我死吧，我错了，早该去死……不要！”
这下动静一下子闹大了点，周围商铺的人都走出来看稀奇。胖婆娘不怕围观，反而大声嚷嚷：“街坊都来瞧瞧，这就是咱们坊的小骚*货！”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暴喝：“嘛埋匹！……是阿绣！”
突然就见略哥出现在旁边，略哥一把抓住胖婆娘的后颈，想把她提开。但脖子太粗，一手居然抓不住，只揪到了一坨肥肉，微微用力，痛得那胖婆娘叫得像杀猪一样，“啊……”估计整条街的人都听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李略怒不可遏：“你这贼婆娘！就知道欺负弱小，有种你动老子一根指头试试！信不信老子带兵把整条街踏平！”
胖婆娘回头一看：“略哥，你没死？”
李略喝道：“老子要死之前，先灭你全家！滚！”
胖婆娘面露惧色，一边爬起来一边张口道：“是她……”
“滚！老子不想看见你，真叽儿恶心！长这么丑还有脸活在世上？”李略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怒得满脸通红，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再说一个字，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胖婆娘显然知道，李略已经有一条人命在身上，当下没敢把他的话当玩笑或恐吓，抬头一看跟着自己同仇敌忾的几个妇人以及黄家的泼皮已经没影了，她急忙连滚带爬就跑，跑得远了才大声嚷嚷道：“杀人了！杀人了……”
李略对着她的身影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忽然身上一重，戚绣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扑到了李略的怀里，“略哥，你别死，你别离开我……”
李略的胸膛立刻感觉到软绵绵的贴着自己，一股沁人心肺的清淡味儿扑鼻而来，就好像一下子跳进了清澈的潭水，怒火被浇灭了大半。
她“嘤嘤”地哭，哭得痛快极了，李略感到自己的胸膛上衣服布料一小会儿就湿了一片。
这时李略发现周围很多人围观，目光或麻木、或好奇，也有的人迫不及待想看脖子都伸长了，像鸭子被人提住了脑袋一样。
李略忙好言小声道：“我不会离开你的，咱们进屋说罢。”
戚绣这才放开了他，或许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一下就红了，低着头使劲抓着衣角，默默跟着李略向铁匠铺走。丢在地上的篮子也顾不得了。
莫铁匠正站在铺子门口，一言不发，也不过问。
李略对他说道：“今天打烊了。”
确实太阳已经下山，光线渐渐已暗淡。
戚绣进屋后，背过身去，默默地仔细把自己的衣领稍稍整理，又伸手拢了一下头发。
李略说道：“我到处找你……你要出家？”
戚绣转过身来，先是低着头，抿了抿嘴，忽然抬头看着李略道：“我不出家了！你让我做你的小妾罢！”
李略：“……”
戚绣上前了一步，眼睛红红的，丰腴的胸脯上下起伏，她颤声道：“你想怎么样处置我都可以，要是有一天你厌倦了，你让我死，我也心甘情愿，不会丝毫怪你！”
李略眉头微皱，正思索着什么。承诺不能随便说的，如果没有把握，宁可先做到再说。
这时戚绣的声音已变得平素不一样，她的情绪有点激动，“你告诉我，至少曾经看得上我的容貌身段，至少不厌恶我……”说罢她转了一下身体让李略看清楚，“她们都说我坏话，其实我几年没碰过男人了，身体是干净的……我能侍寝，能侍候你起居，能给你洗衣做饭……”
“绣！”李略开口道。
戚绣抢着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李略便先问：“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戚绣道：“你带着你的威风仪仗，到这里来接我过去！我会回报你的！”
李略沉吟片刻，道：“那最快要明天中午，我上午去羽林军官署拿东西。”
“你答应我了？”戚绣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怎忍心拒绝？哪怕李略觉得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必要，和市井刁民计较个什么……但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她？哪怕这点愿望很肤浅。
李略毫不犹豫道：“明日中午。你今晚住哪里？”
戚绣道：“我就住在家里，她们知道你回来了，不敢再过分了。”
李略道：“我不放心。有些人破罐子破摔，脑子又不好使。君子易防，小人难防。但是你现在和我回去的话，又怎么接你……我有办法了。莫铁匠！莫铁匠！”
莫老头进来应话，李略便告诉他地址，让他去找唐靖边夫妇过来。
李略打算自己也暂时住在这里，明早出去后，让唐靖边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