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略说是“拜见长辈”,可唐家族中的长辈太多了,不可能每家都去,所以只打算去一下唐家族中威望最高的家主唐傲天家和“师父”唐傲侠家--就是教授他箭术的。
李略凭借记忆回想着,心中苦笑:“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李略是李建成孙子,不知道唐家这最后的忠臣是否还惦记着复辟.....”
他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吧,自己只想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穿到这个时代的日子里,得知是天宝年间后,有块石头一直压在李略的心头。他怕是安史之乱,怕的是自己蝼蚁小民被乱兵杀死。穿越前也读过些书,知道安史乱军所过之处的地方惨状。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危险,也不是死亡,而是明知有危险却要苦苦等待这危险到来,如头顶悬着一柄剑,如履薄冰,如闭目在悬崖边走路,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他不是没有想过提醒一下世人。但一来他人微言轻,二来朝廷里也不是没有人看出问题。
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安禄山任平卢将军,在讨伐契丹时失利,张守珪奏请朝廷斩首。之前,安禄山曾入京朝见,拜见过时任宰相的张九龄。张九龄颇有识人之道,明察秋毫,看出安禄山是奸诈之徒,断定日后此人必会作乱。
宰相张九龄对侍中裴光庭说:“乱幽州者,必此胡也。”
此次适逢安禄山干犯军法,被押送京城,奏请朝廷判决。张九龄毫不犹豫在奏文上批示,为严肃军纪,将安禄山斩首,奏文说:“穰苴出军,必斩庄贾;孙武行令,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
唐玄宗不明华夷之辨,看了批文后说:“卿岂以王夷甫识石勒,便臆断禄山难制耶?”
唐玄宗没有最终批准,却为示皇恩,将安禄山释放。
宰相之一的张九龄说的话尚且不管用,何况他一个不入流的小军官?
李略在穿越前,有过成功,有过失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事已至此,既然无法改变,就只能想办法去适应,总不能坐以待毙。
该如何应对八九年后的安史之乱呢?他思来想去,不外乎三个办法,一个投靠安史叛军,一个避走他乡,一个聚众自保。投靠显然不行。安史造反的声势虽大,但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不投靠,不一定死;投靠,一定死。避走他乡也不行。想当那安史起事时,安禄山登高一呼,三十万大军从河北杀入河南、陕西,连接郡国,遮天蔽日、海内震怖。天下虽大,又哪里寻得桃花源去?
两者皆不行,唯有聚众自保。
只是,说起容易做起难。李略既无威望,又无钱财,年方弱冠,世人不知,如何聚众?
那么,有没有快速得到威望和钱财的办法?
有。他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代替本尊把这个军官当下去。”只要能当上官儿,好好干上一年两年,威望、钱不就都有了么?
可是当李略知道自己是李建成后人之后,心里有点筹措。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师父”唐傲侠家--宅院很大,前后三进。
院门为悬山顶,正脊高耸,两边呈坡状倾斜,檐头延伸在外,铺着卷云纹的瓦当。瓦当俗称瓦头,是处於屋檐部位最下一个筒瓦的端头,上面常有装饰性的图案或文字,功用是既便於从屋顶上漏水,又起着保护檐头的作用,同时还能增加建筑物的美观。
李略立在唐傲侠家门前,举手敲门。
很快,有人开了门,身着褐衣,乃是唐傲侠家的小奴。他抬头见是李略,满脸堆笑,说道:“啊呀!李郎回来了!是来找我家主人的么?快请进来。”
本尊“李略”跟着唐傲侠学了近十年的文武事,他的家中上下都很熟悉,微笑颔首,进入院内。
门内右侧是一个长方形的石槽,门庭两边是马厩,也是悬山式,左右对称。门左边与马厩相对,挨着墙有两间屋子,这是看门人和养马人住的。
前院地方不小,不过除此之外,就再无建筑了。对着大门有一条石板路,很宽阔,足可容马车通行,伸向中院。石板路两侧都是坚实的土地。
沿着石板路前行,穿过中门,迎面一个亭园。亭园的左边是一座阁楼,右边是一个高台,两者之间有回廊相连。
阁楼有三层高,峻拔陡峭,楼顶采用的是歇山顶,四角翘起。在最上边的屋脊两端各装饰了一只瑞鸟,作相对卧立状。楼体雪白,门窗红褐。楼外有阶梯通入楼内,每一层都有凉台。天气好的日子,可立在上边凭栏远眺、观赏风物;下雨雪时,因为凉台上有腰檐挑出,足能遮风避雨,也可聚三五好友、拥炉饮酒。
这座阁楼,便是唐傲侠家人居住的地方;而右边的高台,则是唐傲侠给学生们授课的所在。
“李郎,家主正在亭中饮酒,要小奴去通报一声么?”
顺着小奴的指向,李略看见在院中的亭园里,可不是正有一人在亭下饮酒?他说道:“不必了,我过去就是。”小奴自退回前院,看守门户。
亭子是四角攒顶,下有平台,内置卧榻。四周环绕修竹花卉。如今秋季,花多凋零,竹子不多,稀稀疏疏的,但错落有致,有的竹叶还泛着绿色,有的已经变黄了。
一个男子以手支头,斜卧榻上。从李略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没有束髻,散发敞怀,空出的一只手拿着青铜酒樽,闭着眼,在听跪坐在榻前的两个侍女鼓乐唱曲。
伴着乐声,李略走到亭前。侍女们看见了他,想停下乐曲。李略摇了摇手,示意她们继续。两个侍女,一个击磬,一个唱歌。
李略撩起衣角,跪拜在地。
唐傲侠挥了挥手,说道:“起来,起来!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总这么拘束无趣!你个瓜娃子可晓得回来了?”
“师尊,今日天气虽好,但夏风渐凉。穿衣还是需要多加谨慎的啊。”
唐傲侠只穿了件薄衣,还没有掩怀,听了李略的提醒,他浑不在意,抹去眼角的泪水,从榻上起身,由侍女给他穿上鞋子,扯住李略的手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师父?几年没见你...你个瓜娃子....可想死...”
亭中只有一榻,虽够两人坐,但不方便。唐傲侠干脆也不坐了,靠着亭柱,分开腿,箕踞卮边,招呼李略坐到对面。两个侍女要去拿酒樽、下酒菜,被唐傲侠制止,命她们只管继续鼓乐歌唱。曲尺状的石磬上清音再发,柔软的歌喉里歌声复起。
上午的阳光映入亭内,光线中浮动着微尘。
唐傲侠箕踞,李略跪坐。两人相对,一个拿酒樽,一个使瓢勺,以美婢为景,用歌下酒,皆默不作声、酒到即干。不多时,酒卮前倾,已将酒喝完。
唐傲侠虽然好饮,酒量却很普通,多半卮酒下肚,已然微醺。他伸直了腿,一手拿酒樽敲击铜卮,另一手挥袖说道:“酒已尽。去,去!你我十年师徒....哎!家主让你去见他。”
李略复又一丝不苟地跪拜行礼,礼毕,起身自出。
从他见到唐傲侠起,到他现在辞别,先是等候、继而击剑、最后饮酒,在唐傲侠家待了一个多时辰,唐傲侠没问他一句有关这几年离家的话,而他也没有主动提及半句。
从亭中出来,走出不多远,听见酒樽敲击铜卮的声音压住了磬声,伴着清亮的击打,唐傲侠放声高歌:“……嗟乎!知我如此兮,不如无生!东方未明兮,不能奋飞!”
他立在亭外,悄然倾听,心道:“‘东方未明,不能奋飞’。唉,师尊看似不羁,实则胸有大志,奈何如今陛下意志昏聩,奸臣当道朝政黑暗,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