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赵佶不知道这个时辰童贯来做什么。
“宣童贯觐见!”梁师成尖声嗓子喊道。
童贯腆着大肚子进来跪倒。
此人可谓是华夏史上最为成功的太监之一,只因他是武装太监。
终宋一朝,所有的皇帝都在花样防备武将掌兵,他们更为信赖挨了一刀的伤残人士,因此大宋朝出过不少战功卓著的武装太监。
如太宗朝的王继恩,曾为伐辽总粮草官,最牛的还属神宗朝的李宪公公,此人率军杀上了天都山,把自李元昊时期就开始修建的西夏皇宫烧了个干净,把西夏公主都抓了回来,其战功不逊于华夏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那些赫赫名将。
童贯便是李宪的弟子,按说……他的战功也是有的,只不过与他后来的恶劣德行相比,那点战功就微不足道了。
如今连赵佶都夹着尾巴做圣明天子,童贯也没有变成后期的“六贼”之一,应当是还没有机会变坏的坏人。
“臣查到一桩谋逆大案,特来奏明陛下。”童贯伏在地下说道。
赵佶闻言一怔,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竟然还有人谋逆,难道自己如此勤政天下还有人不满么?
他虚抬手道:“平身吧,是何人谋逆?”
童贯爬了起来,依然低着头奏曰:“臣查到有人伪造圣旨。”
噗——
赵佶忍不住笑了,他这个皇帝一笑,身边的梁师成和角落里的赵构也憋不住,笑了起来。
“皇儿为何发笑?”赵佶问赵构道。
赵构放下手中的毛笔爬起身道:“父皇的圣旨也能伪造?那还不是一般人呢,至少也下了一番功夫吧。”
他的父皇是书法大家,创立的瘦金体独步天下,要想伪造圣旨,你首先得写好瘦金体吧,他自幼练习,父皇评价只有六成相似而已。
赵佶颇为自负的点了点头,冲童贯道:“天下竟有人能模仿朕之御笔,那也是奇了,不知假传圣旨做何等恶滔天之事了?”
童贯呆住,讪讪的奏道:“倒也未做什么大事,只不过……伪造来卖钱,但即使如此,也是欺君之罪啊。”
赵佶哈哈大笑:“朕之书法初习黄庭坚,后又学褚遂良和薛稷、薛曜兄弟,并杂糅各家,取众人所长,独出己意,别人习得朕之书法,又何罪之有?”
他虽是皇帝,又想做一脉书法之开山立派的大宗师,别人学写他的字,他得意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
童贯道:“只是……这书法上还私刻了与陛下一模一样的印章……”
赵佶脸色瞬间转怒,习练他的书法不要紧,你连章都刻了,那不就是骗人用的赝品么?其心可诛。
“呈上来,朕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童贯见皇帝发怒,心里一阵窃喜,那远房叔叔还办了件人事,抓住伪造之人,功劳就算到手了。
梁师成小跑着把童贯手里的卷轴取过来,展开在赵佶面前。
随着卷轴的打开,皇帝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古怪,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童贯心花怒放了,一幅字把圣驾气成这个样子,马上就该龙颜大怒下旨抓人了吧?这等伪造御笔的大案,你皇城司的人都是吃屎的么?竟然没有察觉,还得本公公……哦不,本太尉前来奏报。
宋代皇城司类似于后世明朝的锦衣卫,是专门为皇帝刺探情报和宫禁宿卫的机构,直属皇帝调遣,不属于童贯为首的三司管辖,其首脑大都是宦官或者天子近臣,如今的皇城司首领正是眼前的梁师成。
赵佶端详了半晌,深吸一口气道:“此书法出自恒州吧?”
童贯双腿一软,差点儿又跪在了地下,陛下这是未卜先知么?还是皇城司已经插手了?
梁师成凑过来,揣测圣意,笑得眉眼弯弯道:“好字,好字啊,奴婢习练陛下御书以为颇有心得,在这幅字面前,实在汗颜的紧呢。”
他自赵佶还是端王的时候,便是赵佶身边最崇信的宦官,难得的是他曾拜在苏东坡的门下,也习练了一手好字,后来又苦练瘦金体,模仿御笔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以至于后来赵佶醉心于书画不理朝政之后,几乎所有的圣旨都是他代为发出的,天下官员也真假莫辨,将他称为“隐相”。
他是番邸旧臣,一看见这幅字就知道此书出于何人之手,只是对当年事件的内情他不知情,也不敢妄自揣测,故而也不敢点明。
在皇帝身边,你要是表现的比皇帝的眼力还高,那是找死。
其实刚才自童贯一奏报发现了谋逆大案的时候他心里已经不悦了,如今天下太平日久,他手下的皇城司基本也就成了摆设,不过在天下各地州府依然派驻有密探,发生了这样一桩大案,州府必然动静极大,可是他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反而让三司的人先奏报了上来,这不是当面打脸么?手下那帮家伙没挨上那一刀,办事就是不牢靠啊。
直到他看了那书法,心里反而幸灾乐祸了起来,老童啊老童,你想在御前显能耐,黑咱一刀,现在看你咋收场。
童贯躬身道:“陛下圣明,此书正是出自恒州。”
赵佶叹了口气:“朕亲手教她三年,如今又过三年,她的书法已进步如斯,此女真乃奇才也,如若她在朕的身边,朕亲手调教,此时成就恐怕已不亚于朕了。”
满朝文武都知道,皇帝对自己的书法颇为自负,在这方面也带着俾睨天下的傲气,此时竟然说出有人书法成就不亚于他的话,叫人如何不心惊胆战。
童贯当即吓得快尿裤子了,他不是番邸的旧臣,根本听不懂皇帝说的是谁,但是听话里的口气,写这幅字的人是个女子,还是陛下一手调教的,而且陛下的语气之中透着对这女子的欣赏,那……这还算是伪造吗?
赵构年纪还小,在父皇面前可以稍微放肆,他站起身来,跑到龙书案前,轻声念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父皇,儿臣眼拙,这副字不就是父皇写的么?这首诗意境高远,也是父皇所做吧?”
他看着父皇的表情,也隐隐猜到了,但是皇室的孩子早熟,也不敢点破。
赵佶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心情甚好,哈哈大笑道:“这是你秀儿姐姐所书,从别处看不出来,从这印章上难道看不出来么?秀儿这孩子也真是,模仿朕的印章怎么也不找个好点儿的匠人,这等粗制滥造的印章,岂不败坏了朕这师父的名头?”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果然是好诗,难得他有如此恬淡之心境。”
赵构吃了一惊,道:“是秀儿姐姐?”
梁师成在旁边接口道:“是啊,康王殿下,经陛下一提,奴婢也看出来了,这书法确有当年秀儿小姐之神韵,只不过这三年未见,似乎又精进了不少。”
赵佶点点头道:“秀儿这孩子的确是奇才,朕的这些皇子之中,没一个及的上她。”
说着,他提起笔来,在龙书案上把这首诗又抄写了一遍,拿起旁边天人一体的印章盖在下脚,微笑道:“你们看看,这两张书法谁上谁下?”
这不废话么?谁敢说皇帝的书法不好。
赵佶一想,也哑然失笑,正巧这时,宦官来报:“郓王殿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