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殿,怎么又是您您尝试多少次也没用,家兄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
“真的没有挽回余地了吗”
“没有,他明确说过了,此时不会见任何外客,无论是织田弹正那一方,还是平手刑部那一方的人。”
“至少,请您告诉我原因。”
“没有原因”
“噢重利殿,既然您的下意识回答是没有原因而不是不知道原因,那说明其实您是知道原因的啊”
“喂喂木下殿,您这么说话就有点”
“看您的反应,我大概是有幸猜中了。是吗重利殿。”
“请恕我直言,木下殿,您真的不是一个特别让人喜欢的客人呢”
“啊哈这可未必,毕竟您是第一次见到我嘛,以后就”
“以后估计不会有机会再见。”
“重利殿别这么说嘛对了,到底重治大人为什么不肯见我,原因究竟何在”
“家兄不见客的原因很重要吗”
“唔,如果他真的不肯见我的话,那好像也不怎么重要。”
“对啊,不重要的话,就不必说,请回吧”
“如果不重要,那么重利殿,您告诉我也无妨吗”
“请不要拐弯抹角死缠烂打木下殿,您好歹也是知名的上级武士了,难道没有一点风度和矜持之心吗”
“哎呀这不是死缠烂打,而是真诚的拜托才对呀”
“请回吧。”
“请告诉我吧。”
“请回吧。”
“请告诉我吧。”
“请回吧。”
“请告诉我吧。”
“恕我直言,木下殿,您今日的姿态真像一条无赖的狗。”
“啊哈哈,我以前被说成秃鼠,猴子,和猿面,狗倒是第一次。那不成了利家殿的同类了吗倒也不坏呀。”
“您真是这样吧,木下殿,您趴下爬一圈,学三声狗叫,我就破例帮您行个方便,如何”
“此话当真”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您真的做得到吗喂喂,您这是干嘛”
“那你看好了噢汪汪汪嘿嘿,我的狗爬学得怎么样”
“这”
当着门卫、随从,以及其他闲杂人员,总共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先后侍奉于织田家和足利家,知行数千石,以“敏腕奉行”之名著称,年已近四十岁的木下秀吉,学着野狗的姿势,迅速在地上爬了一圈,汪汪叫了三声。
程没有半点扭捏姿态。
只有坚持执行任务,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然之心。
面对着丝毫不以为耻,反而一脸淡定的木下秀吉,才刚元服的竹中重利像是看到了妖怪一样,瞪圆了双目,长大了嘴巴,半天反应不过来。
作为“美浓麒麟儿”的堂弟,他姑且还能算一个反应敏捷的天才少年,但毕竟年齿太幼,经验太少,玩性未消,面临着赶都赶不走的“恶客”,就提了一个极度羞辱的玩笑话。
没想到,恶客居然真的去执行了
良久之后,竹中重利回过神,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武士,脸上显示出复杂的神色,伏身拜倒施礼,羞愧道“木下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首先要深刻道歉我现在倒真有点敬佩您了好吧,就按我说的,给你一个方便我这就去通报一下,但到底愿不愿意见您,还是要看家兄自己的意思”
“多谢”木下秀吉的脸上依然挂着友好的笑容。
人还是那个人,表情也还是那个表情,但现在看起来就完没有猥琐穷酸的感受,反而让人觉得很有亲和力。
约一刻钟之后,大门重新打开,竹中重利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走出来,一声不吭,背贴着墙角笔直地站着。
接着,后面是一个俊美清秀、身材修长,但又须发枯黄,面无血色的武士,在左右两人搀扶下走到近前来,缓缓坐下。
“木下殿,好久不见。”
声音柔美温婉,有气无力,不似男子,倒像缠绵病榻的闺秀。
此人正是美浓麒麟儿竹中重治无疑了
“终于见到您了在下激动万分”木下秀吉十分激动,端正身子,行了一个大礼。
“您言重了。”竹中重治勉力一笑,伸出手去指着他堂弟重利说“这孩子,实在不懂事,居然如此折辱来客,我罚他每日在墙下站着思过,不许吃杂谷以外的食物,直到令我满意为止。”
“谈不上,这完谈不上”木下秀吉连连摇头道“别看我现在算是有点出息,以前是个什么鬼样子自己心里最清楚在乡下泥巴地里打滚的时候,学个狗叫算什么事重利殿刚才,也是开玩笑,没什么恶意”
“即使您开口,也必须罚他。”竹中重治依旧温柔,话语之意却不容置疑。
“这好吧”木下秀吉不再坚持,而是立即正色伏拜道“今日来的目的,想必您心里十分清楚,所以在下也不多话了,恳请您帮帮织田弹正”
“且慢。”竹中重治笑容渐渐凝固,轻声打断,垂目道“您可知我为何不见客”
“愿闻其详。”木下秀吉这时表现得老实。
“因为”竹中重治脸上露出厌倦之色,闭上双眼,解释到“事到如今也不瞒您,我隐居于近江,是为了一飞冲天,这些年倒也等到了几次机会,一度接近目的。然而终究差了分毫,坠落于地。如今看来下次起飞的时机至少要五年开外。而我的阳寿不知道还能不能撑过五年所以”
他这话说得十分真诚。
真诚到了,侍卫和随从们听见,都惊诧莫名,不知所措的程度。
但他也懒得支开闲杂人等,懒得掩饰自己的志向了。
确实是心灰意冷,已经放弃的模样。
听了这话,木下秀吉也不禁缓缓点点头,表示理解。
竹中重治身上确实有特别的气息,并不像是普通的尾张、美浓人那样务实肯干,少说多做,反而更类似于传奇故事中身怀屠龙术,一朝登萍起的贵公子。
似乎他就该是那种藏而不出,静待天时,韬光十载,一朝功成的人物。
但木下秀吉点头之后,却又摇头,若有所思地说到“织田弹正自从受到刺杀之后,伤势所累,一直有恙在身,从他老人家身上,我多少能理解竹中殿您的想法。”
“织田弹正吗”竹中重治轻轻一笑,抬头望向远方,推测道“他现在想必也同鄙人一样不适,但一定会在家臣面前尽力隐瞒。不过,木下殿您大概是能看出来真相的吧对吗”
“哈哈,真不愧是竹中殿”木下秀吉假笑了一下,含混过去没有明确肯定或否定,反而是十分认真地开口讲道“我只是个出身贫贱的人,跟你们完不一样。小时候每天要挨饿,总觉得只要能吃饱饭就满足了;后来进城当了杂兵,填饱了肚子,又希望获得一点正式的身份;好不容易成为了最低级武士,就想着更加努力,挣一点家业下来;得到了一百石的赏赐之后,只专注于思考,怎么建立功劳,把知行增加到两百石一步一步,终于姑且也算光大了家门所以现在,我心中完容不下更大更远的东西,一心想着,怎么辅佐织田弹正再兴的问题。如果成功的话,我说不定就能成为一城一地之主,至于到时候会不会有新的问题,新的烦恼,那不是今天该考虑的事情。我没有那么多闲暇。”
竹中重治沉默地听着,不禁微微动容。
“怎么说呢”木下秀吉艰难地思考着措辞说“应该说,跟你们不同,我只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力了我无法接受竹中殿所说的话不能呼风唤雨就没有意义了吗照这么说,千千万万的农人们,一年到头辛苦耕作,只能勉强养活家人,他们不如干脆去死了算了但我觉得,辛辛苦苦艰难活下去,这也是属于百姓自己的光荣与胜利,倾尽部精力去养育田地,一样也是值得尊敬的事业”
竹中重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是无言以对,只好摇头苦笑。
周围的人也被说得目瞪口呆。
一个竹中家的下人不满地打断道“客人您在说些什么呢请不要以您自身的经历来评价我家主人的抱负。”
见状木下秀吉醒悟过来,连忙伏身施礼“对不起,对不起说得太过了我只是不自觉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说了过分的话,请千万谅解我也明白竹中殿不愿意出山的想法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没有办法勉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但无论如何,鄙人还是会尽力帮助织田弹正的事业。不管最终结果怎么样,至少我绝对不愿意,让别人在事后想起来的时候,都说是木下秀吉不够努力才导致失败的啊,又说了多余的话,我告辞了”
“木下殿,且慢。”竹中重治忽然轻轻扬起头,眼神中稍微多了一点不一样的神采,“听了您的话,我也有一点感想鄙人也不希望将来有人说在这改天换日,英雄辈出的年代,竹中重治却在意气消沉的窝在山里抱怨天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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