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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岐阜城之火

    在中美浓的岐阜城,会议已经连续进行了十二天。

    但仍然半点结论都没有。

    人们从最初的担忧或者兴奋取决于各人立场不同劲头过后,归于平静,然后渐渐开始觉得厌倦,感到可笑。

    “主公又在与重臣们商议大事。”

    这已经成为卫兵们圈子当中一个用来开玩笑的哽。

    延伸出来的句式则是有好多种类,比如“清酒千日醉,岐阜千日会”,还有“我特意嘱咐了儿子,等老爷们开完了会,给我上点香火庆祝一下”,以及“开会是岐阜城的特色,不得不品尝”等等。

    织田信忠不傻,也不是看不出来这一点。

    身为信长的第一继承人,无论理智还是感情,他肯定是毫不犹豫地要帮自己老爹的。

    尾张、美浓两国的家臣们,也都是支持这个观点。

    至少公开场合是支持的。

    但是,到底要不要出兵,出多少兵,什么时候出兵,钱粮如何支应,将领如何选派,到了前线采取何种行动方针关于这一系列问题,大家的意见完迥异,各方之间不肯想让,每次都是唇枪舌剑,互相攻讦,吵成一锅乱粥。

    简单地说,你问我该不该打,我肯定说应该。你要我出钱出人,那不好意思,张三说他旧伤未愈,李四说他田产歉收,总有一百种理由来敷衍。

    倒也不能完说他们是无耻的推脱之辞。确实去年的战事中,大家损失都很严重。特别是清州城被武田胜赖夺取,周边遭到掠夺和焚烧,农商经济受到了沉重打击,很多家臣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织田信忠仅仅是控制住最低限度的秩序,让两边的人不打起来,就已经耗尽了心力了。

    毛利长秀暗中建议,不妨破釜沉舟,趁着正在开会,将不可靠的重臣们一举拿下,强制推行命令。

    织田信忠内心也有一丁点意动,不过始终没有那个魄力。

    而且他内心隐约地觉得,真要动了狠手,后果不一定就是成功的“杀鸡儆猴”,反倒有可能变成内乱的导火索。

    因此否决了毛利长秀的计策。

    可是也想不出别的计策。

    一次次的会议上,织田信忠尽力协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吓之以威,磨破了嘴皮子,总是进展有限。

    佐佐秀成那家伙自从在对武田作战中“表现出色”,就一跃成为了新星。此次要与平手家冲突,他作为人家女婿本来是该受到怀疑的。但是这家伙坚决表明忠心,把新婚妻子送到岐阜城当人质,交给织田信忠关押起来。

    如此果决的举动,令人无法再怀疑其立场。但他十分激进地要求“动员尾美上下,出兵三万赴京助老主公”,这个方案受到大批同僚的沉默抵制。

    连他老爹佐佐成政都不太赞同。

    而前田利家则是明确指出“平手刑部是个厉害人,万一要与他作战,恐怕要形成长期僵局。以我们目前的粮饷储备来看,出兵一万五千人,或者至多不超过一万八千人,比较现实。太多的话,我怕反而会面临补给不足的情况,好心办了坏事。”

    针对“缓”与“急”的问题,双方意见明显迥异。

    而织田信忠举棋不定。

    这还算好的,至少是属于有积极性的家臣。

    而另一些人

    尾张大豪族丹羽氏胜整日就是哭穷他也确实是真的被武田胜赖折腾得不轻,真的是穷到没法出兵。

    林秀贞自从他寄予厚望的养子林通政战死之后,好像是万念俱灰看破红尘了,干脆在会议上走神打瞌睡。

    美浓三人众是冷眼旁观状。不管说什么我们肯定不反对,但一旦点名要我们做事,那不好意思,胃疼肚子胀腰酸腿抽筋的毛病都来了,另请高明吧。

    一门众更是些缺乏主见的家伙。

    这些消极的态度对会议气氛一点好处也没有。

    除了尾美,织田信忠名义上还是南近江、东大和、北伊势的领主。

    然而南近江现在人家更愿意是听竹中重治的。

    东大和的筒井倒是派人来问织田信忠该怎么办,但那个态度,与其说是问路不如说是推卸责任。

    北伊势的泷川一益则是毫不犹豫去京都支持信长,没有先过问岐阜城的意见。

    这里面的情绪很微妙,织田信忠当然也是想支援自家老爹的,但是看到泷川一益不经过任何申请与审批,直接就去了京都,他内心又不免有点不可言状的愤怒。

    他很想在父亲,以及在天下人面前证明一下自己。

    也许正是考虑到这点,信长没有第一时间派人来越俎代庖的发布命令,仅仅是通报了一声,让织田信忠自己决断。

    总而言之

    织田信忠好像体会到了当年斋藤龙兴的感受

    就是除了岐阜城之外,其他各地好像都有私心,都是阳奉阴违。可以放心信任的基本都是一些废柴,身边少数忠勇之士完不足支撑局面。

    “三天之内必须做出决断了就算最终选出来的不是最佳方案,总也比没有方案要强得多”经过连续十二天的争执之后,织田信忠终于按捺不住。

    相互不能说服的佐佐秀成和前田利家,也是不约而同地带着忧虑和无奈的神色点头表示赞同。

    两边各自有一些支持者,剩下的人是无可无不可的。

    众多家臣沉默不语地逐渐退场。

    其中有的被安排在岐阜城的二之丸和三之丸各处居住,有的则是在附近的街町或寺社投宿。

    参与会议的中高级武士一共有几十名,加上随从、侍卫等,足足有上千人,在稻叶山狭窄的道路上络绎不绝,熙熙攘攘。

    城里的守兵很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和来意,十几天的反复无用功下来,已经习惯性地放松监视和审查了。

    众人进退之时,佐佐秀成申请说想见一见被软禁的雪千代,说“虽然现在立场微妙,毕竟不是拙荆自身的过错。况且日后说不定还要与平手刑部和谈,希望尽量与她沟通。”

    织田信忠想了一想之后同意了。

    得到允许的佐佐秀成只带了几个随从,匆匆赶到本丸里去。

    雪千代这些天是在本丸角落处一个偏僻的别馆里幽居。

    都没有穿甲而且除了太刀并无别的武具,所以卫兵丝毫未产生警惕。

    织田信忠则是回到御馆之中,绞尽脑汁地思考,究竟该如何在集权统治与驾驭人心之间平衡。

    这是个很痛苦很迷茫的过程,以至于他连晚饭都不想吃,不知不觉就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呆到了月上梢头的时间。

    然后织田信忠终于觉得腹中饥饿,想出来吩咐人弄些吃的。

    却听到外面一声巨响,然后人声哗然,脚步忙乱。

    连忙打开门看,正好见到守在本丸的梁田广正急匆匆赶过来,惊魂未定禀报道“主公,有人朝着御馆扔了个焙烙玉幸好是胡乱瞄准的没伤到您,但是把夫人更衣梳妆的那间房子烧着了”

    织田信忠闻言愕然,一时不知所措。

    周边确实有间屋子燃烧起来,正在冒烟,侍女和小姓们已经乱成一团,大叫着“有刺客”“救命”之类的话瑟瑟发抖,在昏暗的灯光下让人心里发紧。

    旋即毛利长秀带着城内的卫兵们匆匆赶到,守住本丸的门,不让人出进。

    织田信忠这才心安,连忙吩咐亲信属下,赶紧安排人手,搜寻犯人、扑灭火势、救治伤者、清点损失等等。

    所有的男女仆佣被要求来到广场上集中,由专人看守住。

    火势本就不大,通过本丸中间的井水,没多久也就彻底浇灭了。

    “刺客”并未再次行动,不知是已经跑掉,还是仍在潜伏。但不管怎么说,人心已经渐渐安定下来。

    少顷,前田利家、佐佐成政父子、武井、菅屋、大津、野野村等在城中居住的人纷纷闻讯赶到,二之丸的卫兵也都集中过来,一齐拱卫主君。

    织田信忠站出来表示自己没事,安抚了家臣的情绪,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等有了新的指示再行动,务必要查清事情真相。同时也派了亲信到三之丸和两个外丸去,通知那里的卫兵坚守岗位,警惕外敌借机接近。

    瞬间一切都似乎渐渐在回到正轨,除了那颗被扔到御馆院子里的焙烙玉之外,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

    相关人士迅速从“案发现场”找到陶罐和绳索的碎片,以及少量未能完燃烧爆炸的火药粉末。

    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推断刺客身份的线索。

    好在无人因此身亡,只有几个仆役在慌乱中受了一点外伤。财物的损失也是微乎其微,也就烧毁了一些家具和装饰,总计不到五十贯。

    最严重的,可能就是织田信忠的侧室吓得梨花带雨。

    看起来,应该是敌方忍者趁着人多耳杂潜入进来,但无法接近重要目标,只能随手制造一些混乱了事。

    众人做了如此判断。

    不过,身为旗本铁炮备队奉行的野野村,他对火药粉末有些兴趣,抹了一些放在鼻子底下仔细闻了半天,判断说“这里面有些特殊的气味,倒想是鄙人亲自经手的一样,实在奇怪”

    说到这,前田利家猛的想到什么,惊呼“我等只顾护卫本丸,却一时忘了,岐阜城的弹药与粮食,都是保存在二之丸的”

    这话音一落,只见墙外声如雷动,火光冲天,发出比上一次厉害十倍的响动。

    “轰隆”一声之后,岐阜城的上空,竟已是宛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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